林舟的話音不高,但在煙霧繚繞、人心浮動的指揮中心裡,卻像一道驟然劃破夜空的閃電,讓所有嘈雜和騷動都瞬間歸於死寂。
“這個‘金彙通’,隻是第一塊倒下的多米諾骨牌。真正的大雷,還在後麵。”
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在眾人的耳膜上。
應急指揮中心裡,那台功率巨大的中央空調還在嗡嗡作響,但所有人都覺得,空氣仿佛在一瞬間被抽空了,一種令人窒息的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胡鬨!”
一個略顯尖銳的聲音打破了沉寂。是省金融辦的主任,一個戴著金邊眼鏡、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年男人。他臉色漲紅,一半是急,一半是氣。
“林舟同誌,我知道你年輕有為,但現在不是危言聳聽的時候!我們麵前是三千多名群眾,三十億的窟窿!你說的‘大雷’在哪裡?飯要一口一口吃,問題要一個一個解決!”
他的話,代表了在場大部分官員的心聲。眼前的爛攤子已經足夠焦頭爛額,哪還有精力去想什麼“後麵的雷”。
蘇曉沒有說話,她那雙冷冽的眸子緊緊盯著林舟,像是在用x光審視他每一寸表情。她了解林舟,這個人從不說沒有根據的話。但他此刻拋出的結論,實在太過駭人。
趙興邦的目光,也從最初的震驚,轉為深沉的審視。他緩緩走到林舟麵前,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裡,翻湧著驚濤駭浪。
“小林,我要聽的不是結論。”他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我要聽過程,聽依據。你憑什麼這麼說?”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舟身上。壓力,如同實質的海水,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
林舟沒有被這股壓力動搖。他平靜地環視一周,最後目光落在指揮中心那塊巨大的白色書寫板上。他走過去,拿起一支黑色的記號筆。
“各位領導,我們不妨換個角度看這個問題。”
他沒有直接解釋,而是在白板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圈,在裡麵寫上兩個字:銀行。
“這是我們最熟悉的金融體係。它像一個國家的金融主動脈,規則明確,監管嚴格,每一筆資金的流向,都有跡可循。”
接著,他又在“銀行”旁邊,畫了幾個小一些的圈,分彆寫上“證券”、“保險”、“信托”。
“這些是次一級的血管,同樣是持牌經營,同樣在我們熟悉的監管框架內。”
說到這裡,他停下筆,看向眾人。
“那麼,‘金彙通’是什麼?”
他沒有等彆人回答,而是用筆尖,在那些大大小小的圈子之外,那片廣闊的空白區域,點了一個不起眼的小黑點。
“它不屬於銀行,因為它沒有牌照。它不屬於證券,因為它不公開募股。在工商部門的注冊信息裡,它是一家‘網絡信息技術服務公司’。所以,當我們的監管體係,像雷達一樣掃過整個金融市場時,會發生什麼情況?”
林舟的筆,開始在白板上畫出幾條代表“監管”的虛線。
“銀保監的雷達掃過來,發現它是個‘科技公司’,不是金融機構,滑過去了。”
“證監會的雷達掃過來,發現它搞的是‘民間借貸’,不是公開發行,也滑過去了。”
“工商和網信的雷達倒是覆蓋到了,但他們的權限,是查你有沒有虛假宣傳,服務器安不安全。他們沒有權力,也沒有能力,去探查你背後那個巨大的資金池,究竟是怎麼運作的。”
林舟畫的幾條虛線,都巧妙地從那個小黑點旁邊擦身而過,沒有一條能真正覆蓋它。
一個清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監管真空地帶”,就這樣直觀地呈現在所有人麵前。
“它就像一條航行在幾大洋流交界處的幽靈船。”林舟的聲音很平靜,“每個國家的海岸警衛隊都能看到它,但都認為它在鄰國的管轄海域。於是,它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成長為一個吞噬了三十億資金的怪物,直到它自己撞上冰山,轟然沉沒。”
指揮中心裡,落針可聞。
剛才還義憤填膺的金融辦主任,此刻張著嘴,金邊眼鏡後的眼神充滿了震撼。他從業幾十年,從未有人用如此簡單、如此尖銳的方式,將這個行業裡那個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卻又無可奈何的灰色地帶,剖析得如此淋漓儘致。
趙興邦盯著那張圖,後背一陣陣發冷。他終於明白,這已經不是某個部門失職的問題,而是整個監管體係,在麵對日新月異的“金融創新”時,出現了結構性的、致命的漏洞。
“所以……”蘇曉的聲音有些乾澀,她似乎預感到了林舟接下來要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