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的話,像一把精準的鑰匙,瞬間打開了林舟腦海中那個死鎖的推演模型。
銀行。
是的,無論騙子們的後台賬本做得多天花亂墜,資金的每一次真實流動,都會在銀行的清算係統裡留下最誠實的腳印。那是無法被篡改的、最底層的金融事實。
指揮中心裡,剛剛因為趙興邦雷霆萬鈞的命令而沸騰起來的氣氛,再次因為蘇曉這句輕描淡寫的話而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從四處亂飛的電話線和文件,重新聚焦到這個冷峻的女警官身上。
金融辦主任的嘴巴半張著,他看著蘇曉,又看看林舟,眼神裡充滿了迷茫。他感覺自己像一個在岸上研究了幾十年航海圖的船長,卻被兩個年輕人告知,他們不僅能看到海麵下的冰山,還能直接讀取洋流的走向。
“對啊!銀行存管!”他一拍大腿,聲音都變了調,“所有平台的資金都必須通過指定的銀行賬戶進行劃撥!隻要拿到銀行的數據……”
他的話沒說完,自己就先泄了氣。道理是這個道理,可執行起來,難如登天。向銀行調取數據,涉及的流程、手續、法律授權,繁瑣複雜。更何況,這牽扯到全省上百家平台、幾十萬用戶的核心金融信息,哪家銀行敢輕易把這種數據交出來?萬一泄露,那將是比p2p爆雷更恐怖的金融災難。
趙興邦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他剛剛因為找到方向而略微舒展的眉頭,再次緊緊鎖死。他看向蘇曉:“你有把握?”
蘇曉沒有回答,隻是將目光投向了林舟。
林舟明白她的意思。技術上的事,需要李瑞。但讓銀行打破常規、全麵配合,需要的不僅僅是公安廳的一紙公文,更需要一個讓所有人都無法拒絕的理由,一個來自省委最高層級的、不容置疑的政治決心。
“書記,這件事,必須由您親自出麵,協調省銀保監局和各大銀行的負責人。”林舟開口,“這不是一個部門的調查取證,這是一場針對全省係統性金融風險的‘壓力測試’。我們不是要侵犯用戶隱私,而是要在保護隱私的前提下,對異常資金流動進行建模分析。這是為了拯救更多的人,而不是為了調查某一個案子。”
趙興邦盯著林舟,胸口劇烈地起伏。他知道,林舟這是在逼他下最後的、也是最冒險的賭注。一旦他開了這個口子,就等於以省委書記的信譽,為這次史無前例的數據調取行動背書。成了,是力挽狂瀾的英雄;敗了,或是過程中出了任何岔子,他都將萬劫不複。
指揮中心裡,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在等待著這位“船長”的最後命令。
就在這時,指揮中心的門被推開了。一股混雜著室外冷空氣和泡麵香味的味道湧了進來。
馬叔提著一個大大的保溫箱,走了進來。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看不出半點緊張,仿佛外麵那三千多人的聚集,隻是村口的一場露天電影。
“書記,林舟,各位同誌,都忙了一晚上了,先墊吧墊吧。”馬叔一邊說,一邊打開保溫箱,裡麵是幾十桶熱氣騰騰的泡麵和一些火腿腸。
在這間充滿了數據、圖表和末日預言的屋子裡,這股樸實無華的泡麵味,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安撫了眾人那根繃到極限的神經。
金融辦主任下意識地接過一桶麵,才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
馬叔沒理會眾人的反應,他自己拿了一桶,走到大屏幕前,一邊用叉子攪著麵,一邊看著屏幕上那片黑壓壓的人群。
“都是老街坊啊。”他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他指著屏幕上一個揮舞著拳頭、滿臉漲紅的老人:“那個,我認識,以前市紡織廠的勞模,姓錢。老伴前年走了,就一個女兒在國外,估計這輩子的積蓄都扔進去了。”
他又指了指旁邊一個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老太太:“那個,住我原來那片兒的老鄰居,兒子要結婚,等著這筆錢買房子呢。”
馬叔的聲音不響,就是那麼平常地嘮著家常,但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針,紮在指揮中心裡這些官員的心上。他們看屏幕,看到的是一個數字,三千二百四十七人。而馬叔看到的,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是他們鄰居的鄰居,是他們父母的朋友。
“林舟,你那個什麼……數據,能把他們的錢找回來嗎?”馬叔轉頭問。
林舟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很難。錢已經流出去了。”
“那不就結了。”馬叔吸溜了一口麵,熱氣把他的眼鏡都熏上了一層霧。他摘下眼鏡,用衣角擦了擦,“現在跟他們說抓人,說查賬,都沒用。他們現在不光是心疼錢,更是窩火,覺得自己傻,被人當猴耍了。這口氣不順,誰說的話都聽不進去。”
“馬叔,那你說怎麼辦?”趙興邦的聲音有些沙啞。
“解鈴還須係鈴人。”馬叔把泡麵桶放下,目光掃過在場的一眾官員,“這事,不能光靠你們這些穿製服、坐辦公室的去說。你們一去,他們就覺得是來維穩的,是來捂蓋子的,火氣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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