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風“海神”過境後的第三天,雲州的天空,是一種近乎透明的湛藍,仿佛被暴雨反複洗滌過一般,連一絲雲彩都吝於點綴。陽光穿過省委大樓書記辦公室的巨幅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溫暖明亮的光斑。
空氣裡彌漫著劫後餘生的寧靜,以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趙興邦站在窗前,手中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茶杯上還印著“為人民服務”的紅色字樣。他看著樓下已經恢複了川流不息的街道,那熟悉的城市脈搏,此刻顯得格外珍貴。
“在‘雲’上。”他輕聲重複著林舟剛才的話,轉過身,目光落在那個依舊坐在沙發上,神情平靜的年輕人身上,“這個‘雲’,是什麼?”
林舟沒有立刻回答。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反射出窗外湛藍的天光。
“書記,這次抗災,我們能贏,靠的是什麼?”他反問道。
趙興邦思索片刻:“靠的是你的‘全災種、大應急’體係,靠的是我們把所有分散的力量擰成了一股繩。”
“更具體一點,”林舟接著說,“是靠我們把水利、氣象、交通、公安、武警,甚至包括馬叔在社區搜集的那些最瑣碎的民情信息……把所有這些原本互不相乾的‘數據’,彙集到了一個地方,讓它們開口說話,告訴我們風會從哪裡來,水會往哪裡去,橋會在什麼時候斷,生路又藏在哪一條被遺忘的礦洞裡。”
他的這番話,讓趙興邦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他明白了林舟想說什麼。
“你是說,經濟,也一樣?”
“是的。”林舟站起身,走到趙興邦身邊,與他並肩望著窗外的城市,“我們守住了天災,但正如您所說,經濟發展中,同樣有很多看不見的‘風暴’。產業升級的陣痛,傳統動能的衰減,外部市場的衝擊……這些風暴,同樣會造成‘潰壩’和‘傷亡’。”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趙興邦感到一種比台風過境時更深沉的寒意。
林舟的意識,悄然沉入了腦海中的因果沙盤。
那片覆蓋全省的、剛剛經曆了風暴洗禮的沙盤世界,此刻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景象。代表著“應急管理”和“公共安全”的各項指數,已經由之前的血紅色和刺眼的黃色,恢複到了代表健康的綠色,並且整體的堅韌度比之前提升了不止一個等級。
但當他切換到“經濟生態”圖層時,畫麵卻截然不同。
沙盤之上,代表著本省傳統支柱產業的鋼鐵、化工、重型機械等模塊,像一個個巨大的灰色堡壘,雖然體量龐大,但其內部代表著“活力”與“增長率”的光芒,卻顯得黯淡而遲滯。連接著它們的資金流和供應鏈,如同年久失修的管道,流速緩慢,多處堵塞。
而在這些灰色堡壘的縫隙間,閃爍著一片片微小卻極其明亮的光點。它們代表著電子商務、軟件開發、大數據服務等新興的數字企業。這些光點,像夏夜的螢火蟲,充滿了生命力。
然而,它們太散了。
每一個光點,或每一小簇光點,都被一圈無形的壁壘包裹著。在沙盤的標注中,這叫作“數據孤島”。政府部門的數據、企業生產的數據、市場消費的數據……這些寶貴的資源,被封存在各自的“城堡”裡,無法自由流動,更無法聚合產生化學反應。這些螢火蟲,始終沒能彙聚成一場可以燎原的烈火。
更讓林舟心頭一沉的,是沙盤推演出的未來趨勢。
當他將時間線向後撥動,他看到,隨著外部競爭加劇,那些灰色的傳統產業堡壘,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而那些零散的“螢火蟲”,雖然依舊明亮,卻因為缺乏核心技術的支撐,在麵對來自省外,乃至國外那些已經形成“星座”和“星係”的科技巨頭時,顯得不堪一擊。
在沙盤模型的關鍵技術節點上,例如操作係統、高端芯片、工業軟件、算法模型……幾乎所有處於金字塔頂端的位置,都標注著刺眼的紅色,代表著“外部依賴”。
本省的數字經濟,就像是建立在一片沙灘之上,根基,不在自己手裡。
一場無聲的、關於未來十年、二十年發展主導權的戰爭,正在沙盤上激烈地上演。而此刻的江北省,還處在一種渾然不覺的安逸之中。
林舟收回思緒,眼中的光芒重新聚焦。
“書記,我們的下一個戰場,就是要把全省的資金流、產業鏈、人才庫、消費市場……所有這些經濟數據,也放到一片‘雲’上。我們要做的,就是連接那些代表未來的‘螢火蟲’,推倒那些阻礙發展的‘數據壁壘’,最關鍵的,是要在這片土地上,打造出屬於我們自己的‘核心技術節點’。”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格外鄭重:“這不僅是一個經濟問題,更是一個關乎我們未來發展命脈的‘經濟安全’問題。”
經濟安全。
這四個字,像一把重錘,狠狠地敲在了趙興邦的心上。作為一省的掌舵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四個字的份量。他可以容忍一時的經濟增速放緩,但絕不能容忍將本省的經濟命脈交到彆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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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我們現在……很危險?”趙興邦的聲音變得低沉。
“不是現在,而是未來。”林舟糾正道,“就像青山水庫,在台風來臨之前,它看起來固若金湯。但沙盤推演出的結果,是它內部的結構性風險,早已注定了潰壩的結局。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在‘經濟風暴’來臨之前,加固我們的大壩,甚至,重建一座新的大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