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為了打聽六十年前一樁淹沒在塵埃裡的往事。
“……大人,”
他搓著粗糙的布滿老繭的手,努力回想半晌,才緊張地壓低聲音:
“您是說……那群山裡的壯家後生?那都是……快六十年往上的老黃曆了……”
他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為難,
“我也是聽些老人口中零碎提過幾嘴。要不……我把還識得些舊事的老人家給您請來?隻是……真不剩幾個了,歲數都太大了。”
他賠著笑,布滿風霜的臉上有真實的窘迫。
六十年前?
那時他爹娘都還未必出生呢!
蘇瑤心中那塊一直懸著的石頭,無聲地落地一小半。
在來的路上,她並非沒有想過最壞的情況。
時移世易,戰火與末日肆虐這麼多年。
那批士兵的親人、故舊,甚至記得那段曆史的人,恐怕早已零落成泥,無處尋訪。
此刻看到希望,縱使微弱,也讓她冰冷的眸底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漣漪。
不消片刻,幾聲惶急又帶著敬畏的招呼聲打破了沉寂。
幾個相對年輕的幸存者,幾乎是半架半攙著幾位顫巍巍的老人匆匆趕來。
暮色中,蘇瑤迎上前兩步,目光仔細地落在這些老人身上。
粗糙洗得發白的藍靛土布衣服,包裹著乾枯瘦小的身軀,渾濁的眼珠仿佛蒙著經年的塵埃,
刻滿深深褶皺如同枯樹皮的手腕暴露在寒冷的夜氣裡。
他們與這裡衣衫襤褸、滿眼麻木的新一代幸存者,氣質截然不同,帶著舊時代的印記。
蘇瑤指尖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末日之後,能活到這個年紀的老人,太少太少。
她心中湧起一絲劫後餘生般的慶幸。
“阿婆,”
她微微俯身,視線對上其中一位最年長老婦渾濁卻努力聚焦的目光。
聲音放得很低,帶著一種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您還記得,六十年前從這裡離開……去參加滇江大戰的那些戰士嗎?”
一旁的壯家漢子,似是老婦的兒子,忙不迭地解釋:
“大人,對不住,我奶奶耳背得厲害,也聽不懂外麵人講話……”
他隨即湊到老婦耳邊,用蘇瑤完全聽不懂的壯語,幾乎是吼著複述了一遍。
短短幾秒的沉默後,老婦布滿褶皺的手猛地一抖!
那渾濁得幾乎不見光澤的眼睛裡,竟驟然迸發出一道驚人的光芒!
她枯瘦如柴的手臂爆發出超乎想象的力量,一下子死死抓住了蘇瑤擱在身前的手腕!
冰涼的、骨節嶙峋的手指如同鐵箍。
“蒙鬥丕藍……蒙鬥丕藍……”
老婦反複念叨著同一個詞,渾濁的眼睛死死地“釘”在蘇瑤臉上。
仿佛穿透了她的偽裝,看進了某種更深處的東西。
她乾癟的嘴唇抖動著。
翻譯的漢子完全懵了,瞳孔微微放大。
目光在蘇瑤和自己外婆之間來回,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顫抖:
“大人……我奶奶……她說……您……您身上是不是有那些……那些娃兒?是不是……都跟著您……都回……家了?”
夜色如墨,荒野的風穿過殘垣斷壁,嗚咽作響。
刹那間,蘇瑤感覺周圍空氣驟然凝固。
一股無形的悲愴與沉重的注視感,仿佛穿越了六十年血與火的漫長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