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師父那裡回來的這一周,車間裡的轟鳴聲似乎都比往常沉悶了些。
我和王磊像被抽走了主心骨,往日裡搶著調試機器、比著誰先完成零件檢測的勁頭,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每天早上走進車間,習慣性地往維修間角落看,以前師父總早早來車間轉一圈,然後在那裡坐著,戴著老花鏡核對圖紙,再然後問我們有沒有什麼問題。
可現在,那個位置空蕩蕩的,隻剩下一張落了薄灰的椅子,連帶著心裡也空落落的。
王磊比我更明顯,往日裡愛說愛笑的他,現在常常對著機器發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工具,半天都不動一下。
有次調試數控車床,我盯著屏幕上的參數,腦子裡卻突然閃過師父教我調程序的畫麵,他站在我身後,粗糙的手掌覆在我的手背上,一點點教我調整坐標:“小飛你看,這裡差一毫米都不行,零件精度要跟做人一樣,半點不能馬虎。”
走神間,機器發出了刺耳的警報聲,我才猛地回過神,趕緊按下暫停鍵。
張師傅正好路過,皺著眉過來檢查,看到屏幕上錯亂的參數,沒多說什麼,隻是歎了口氣:“慢慢來,彆急,調整好了再試。”
我低著頭道歉,心裡又酸又澀。
師父在的時候,從不會讓我出這種低級錯誤;就算出了錯,他也會笑著拍我後腦勺,說“下次注意”,然後手把手教我改正。可現在,沒人再提醒我,沒人再給我兜底,我才發現,自己依賴師父的地方,比想象中多得多。
王磊那邊也沒好到哪兒去。
周三那天,他給零件鑽孔時,沒注意看圖紙上的孔徑要求,鑽大了兩毫米。
張師傅拿著報廢的零件過來,語氣裡帶著點無奈:“大磊,你這幾天是怎麼了?以前這種活兒你閉著眼睛都不會出錯。”王磊漲紅了臉,攥著零件的手微微發顫,半天憋出一句“對不起張師傅,我下次一定注意”。
晚上回宿舍,兩個人躺在床上,誰也沒說話。
窗外的路燈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出一道細長的影子,像極了心裡揮之不去的悵然。
“你說師父現在在乾嘛呢?”王磊突然開口,聲音裡帶著點沙啞,“會不會在給奶奶做飯,或者去師娘墳前說話?”
我搖搖頭,其實我也不知道,隻是每天都會給師父打兩三個電話,卻始終是關機狀態,師父這些年是真累了,也許他真的想清淨清淨。
張師傅把我們的狀態都看在眼裡,卻沒多說什麼。
有時候我們調試零件慢了,他會過來搭把手,偶爾還會跟我們聊起師父,他說這些的時候,眼神裡滿是懷念,“他就是太重情了,你師娘走了,他心裡的坎兒還沒完全過去,留在老家也好,能靜一靜。”
我們聽著,心裡更不是滋味,卻也明白,張師傅是想讓我們知道,師父的選擇有他的道理,我們不能一直沉浸在失落裡。
日子就這麼不鹹不淡地過著,直到周五下班。
剛走出車間,我掏出手機想給田馨發消息,屏幕卻突然亮了,來電顯示是“師父”。我心裡一緊,趕緊接起電話,手都有點發抖:“師父!您終於打電話了!您還好嗎?”
電話那頭傳來師父熟悉的聲音,帶著點沙啞,卻很平靜:“小飛啊,我挺好的,奶奶身體也還行。”
他頓了頓,又說,“這幾天沒給你們打電話,是怕你們分心。我聽張師傅說,你們最近狀態不太好?”我低著頭,沒好意思說話,王磊湊過來,在旁邊小聲說:“師父,我們就是有點想您。”
師父笑了笑,語氣卻嚴肅起來:“想我歸想我,可工作不能耽誤啊。你們都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得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我教你們的那些技術,不是讓你們用來混日子的;我跟你們說的‘責任’,也不是嘴上說說的。現在我不在廠裡,你們更得撐起來,像個男人一樣,擔得起自己的活兒,也擔得起彆人的信任。”
他的話像錘子一樣,一下下敲在我心上。
我想起這一周來的狀態——發呆、出錯、提不起勁,不僅沒讓師父放心,還讓張師傅操心,甚至差點耽誤了車間的進度。心裡又愧疚又難受,喉嚨發緊,半天說不出話。
“師父,我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王磊的聲音帶著點哽咽,“我們會好好工作,不辜負您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