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縣城到鎮上還有段路,坐中巴得一個鐘頭。
我沒去汽車站,跑得多了就摸出了門道——站內站外票價差一塊呢。
拎著行李走到站外不遠的路口,這是往北去的中巴必經之地,也是我四年來常等車的地方。
以前算過筆賬,就這幾年往返省下的錢,差不多夠一周飯錢了。那時候一餐不到兩塊,管飽。
在路口等了半個鐘頭,那輛破中巴才跟老牛似的挪過來。
我趕緊站到路邊招手,司機心照不宣地停了車。
售票員打扮得有點妖,眼周烏青,瞥了眼我的行李,不屑道:“帶這麼多東西,得加錢!”
我聽出那股子嫌棄。
我們這些窮學生,在哪兒都招人嫌,除了學校小賣部。
我趕緊堆起笑:“姐,我就坐幾站,東西我抱著,不占地方。”
許是“姐”這個稱呼順了她的心,她“嗯”了聲,算是應了。
嘴裡還嘟囔:“快上來吧,都像你這樣,我們喝西北風啊!”
“姐說得是,下次我不帶這麼多了。”
我應著,心裡卻苦笑——哪還有下次。
這季節大家都忙著準備農忙,來縣城的人少,車開了半天,裡頭還是稀稀拉拉的。
我這才把懷裡的東西放到鄰座空位上,暗自祈禱彆再惹人不快。
大熱天的,汗早把衣服黏在身上,渾身不得勁。
車子慢悠悠往前晃,眼看要出城區,我心裡剛鬆快些。
以往的經驗,隻要一出城,司機準會猛踩油門,恨不得把路邊吃草的羊都拉上車,跟鬼子掃蕩似的,半點便宜不帶留給後車的。
沒等我笑出來,車子猛地掉頭往回拐,速度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我一個踉蹌,差點摔下去。
後排一個大爺估計被撞了,破口大罵:“日你媽,趕著投胎啊!”
售票員被汗水衝得跟花臉貓似的,站起來想回嘴,一看是個大爺,又把話咽了回去。
為了生活,總有些時候得忍著,還得看清對象,這地方哪都不缺故事。
又在城裡繞了近半個鐘頭,司機罵罵咧咧:“今兒邪門了,人都死哪兒去了?連個人毛都沒見著!”
幾個乘客也忍不了了,吼著要下車:“停!我不坐了,這破車轉了多少圈了!”
群眾的力量確實厲害,偉人說過的話,到啥時候都在理。
售票員剛才的囂張勁兒一下沒了,無奈地催司機:“走了走了,一個個急得跟啥似的……”
這次車總算飛似的衝出城區。
車速一提,風灌進車廂,涼快了不少。
我趴在車窗上,望著這片熟悉的地方,心裡又揪了起來。
泛黃的麥田像幅逼真的畫,這輛搖搖晃晃的中巴,還有路邊的白楊樹,倒給畫添了幾分活氣。
到了鎮上,我急忙喊停車。
一個急刹車,車裡又是一片抱怨咒罵。
司機估計在心裡回罵了千百遍,卻隻能把火撒在車胎上。
我腳剛落地,車就跟離弦的箭似的,在罵聲裡往前衝,繼續它掙錢的營生。
從鎮上到村口還有兩公裡,這段路是我最犯怵的。
我不怕黑,就怕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