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傑的出租屋,徹底變成了一個臨時書房。
幾個裝著沈清源手稿的紙箱堆在牆角,桌上、沙發上、甚至地上,都鋪滿了泛黃的筆記本、打印的報告和寫滿他自己批注的a4紙。
空氣中彌漫著舊紙張和咖啡混合的獨特氣味。
他幾乎住在了這裡。
白天在辦公室繼續整理那些似乎永遠也整理不完的舊檔案,耳朵卻時刻捕捉著沈清源偶爾看似無意、實則精辟的點評。晚上,他就一頭紮進這堆“寶藏”裡,如饑似渴地閱讀、思考、記錄。
沈清源的資料像一張巨大的、錯綜複雜的地圖,為他勾勒出中國醫改幾十年來走過的曲折道路。
他看到了當年“醫藥分開”的艱難嘗試,看到了“藥品加成”政策從出台到廢止背後的利益博弈,看到了醫療服務價格調整如何一次次在“群眾負擔”和“醫院運行”之間走鋼絲,也看到了醫保支付方式從簡單的按項目付費,到探索總額預付、按病種付費的緩慢演進。
更重要的是,他從這些故紙堆裡,看到了思想的光芒和曆史的教訓。
沈清源許多超前的構想,比如引入藥物經濟學評價指導藥價、建立醫保支付與醫療質量掛鉤機製、構建覆蓋預防治療康複的整合型醫療服務體係等,都因為種種原因被擱置或扭曲。
而每一次改革的停滯或走樣,背後幾乎都能找到部門利益、地方保護、或是強大既得利益集團的影子。
“看到了吧?”某個晚上,林傑就一個關於“破除‘以藥養醫’必須同步推進價格改革和薪酬製度改革”的觀點向沈清源請教時,老者慢悠悠地啜著茶說道,“單兵突進,死路一條。醫改是個係統工程,頭痛醫頭、腳痛醫腳,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你動了藥品的利益,就得給醫生找到合理的補償渠道;你控製了藥價,就得防止醫院從檢查、耗材上找補回來。各個環節,環環相扣。”
林傑深以為然。
他結合自己在江東推行醫保智能審核和直麵“帕拉斯”案的經曆,對沈清源的話有了更刻骨的理解。
改革不是請客吃飯,是真刀真槍的利益調整。
沒有係統的、頂層的設計,光靠技術手段或者個案打擊,無法根除頑疾。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沈清源最後給他的那份提綱——《構建醫藥價格形成機製與醫保支付方式聯動改革框架的初步設想》。
這份提綱,像一顆種子,在他心中發芽。
他開始以這份提綱為骨架,瘋狂地填充血肉。
他重新調閱了近五年全國藥品集中采購的數據,分析中標價格走勢和節約資金情況,也重點關注了部分藥品集采後出現的短缺、替代使用等問題。
他搜集了各地按病種付費drgdip)試點的評估報告,對比不同病種組權重設定、費率測算的差異,研究其對醫療行為、基金支出和患者負擔的實際影響。
他利用在信訪辦工作時的積累,梳理了群眾反映最強烈的藥價虛高、檢查泛濫、醫保報銷比例低等痛點,將這些來自最基層的聲音,作為方案必須回應的現實問題。
他還查閱了大量國際文獻,研究德國、英國、日本等國家在醫藥價格管理和醫保支付方麵的經驗與教訓,試圖找到可供借鑒的“他山之石”。
每天晚上,鍵盤的敲擊聲和紙張的翻動聲就成了出租屋的主旋律。
蘇琳偶爾打來視頻電話,看到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和亂糟糟的頭發,又是心疼又是無奈。
“你這比在江東的時候還拚,圖什麼呀?好不容易風波過去了,不能稍微歇歇嗎?”蘇琳在屏幕那頭歎氣。
“琳琳,這次不一樣。”林傑對著屏幕,眼神卻閃著光,“以前是解決具體問題,是‘破’。現在,我想試試能不能‘立’點什麼東西。沈老說得對,光破不立,問題還會卷土重來。”
“立?就靠你一個人?寫個方案就能改變什麼?”蘇琳表示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