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著地下暗流水聲的微弱指引,我們像一群雪地裡的鼴鼠,艱難地在白毛風的餘威中跋涉。方向感依舊模糊,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絕望的原地打轉。那絲地下的暖意和活水的希望,如同吊在驢子眼前的胡蘿卜,支撐著我們耗儘最後的氣力向前挪動。
馬匹的狀態比我們更差,它們饑寒交迫,在深雪中行走極其耗費體力,不時發出悲鳴,需要我們用力拖拽才能前行。每一刻,都感覺像是最後的極限。
就在我們幾乎要再次被疲憊和寒冷擊倒時,地勢開始出現微妙的變化。原本一望無際的雪原,出現了更多的起伏和溝壑,遠處似乎還有模糊的、被冰雪覆蓋的樹林輪廓。
“水聲……變大了些……”老楊頭再次俯身貼地傾聽後,嘶啞地說道,他乾裂的嘴唇凍得發紫,但眼神卻亮得嚇人,“前麵……可能有河穀!”
河穀!這意味著可能有更開闊的水麵,甚至可能找到村落或者明確的道路!
這個消息讓所有人精神一振,仿佛注入了一劑強心針。我們催促著疲憊不堪的馬匹,向著預估的方向加快腳步。
然而,命運似乎總在我們看到一絲希望時,露出它最殘酷的獠牙。
就在我們踉蹌著爬上一道覆蓋著厚厚積雪的土梁,試圖眺望遠處可能存在的河穀時——
視野儘頭,風雪稍微稀薄一些的曠野上,突然出現了幾個移動的黑點!
黑點迅速變大,清晰——是騎兵!人數不少,至少二三十騎!正呈散兵線,朝著我們這個方向搜索而來!他們獨特的盔甲和旗幟樣式,在雪地上格外刺眼!
後金的搜剿騎兵!他們竟然搜索到了如此偏遠的地方!
“趴下!快趴下!”老楊頭反應極快,猛地低吼,一把將我按倒在雪地裡!
其他人也連滾帶爬地撲倒,死死趴在土梁背麵的雪窩中,連馬匹都被強行拉倒按住,生怕它們發出聲響。
心臟瞬間跳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懼扼住了呼吸。我們趴在冰冷的雪地裡,一動不敢動,聽著馬蹄聲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甚至能聽到騎兵之間用女真語的簡短呼喝。
他們似乎並沒有明確發現我們,隻是在執行例行的、拉網式的搜索。但他們的搜索線,正好覆蓋了我們藏身的這片土梁!
完了……剛剛看到的一點生機,轉眼就要被徹底碾碎。我們這點人,這種狀態,一旦被發現,絕無幸理。
我甚至能感覺到身邊一個年輕弟兄身體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牙齒磕碰的輕微聲響在死寂的雪地裡顯得異常清晰。
老楊頭的手死死按著我的肩膀,他的手冰冷如鐵,卻異常穩定。他的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逐漸逼近的騎兵,又飛快地瞥了一眼我們藏身之處的地形和身後更遠處那片模糊的樹林。
不能坐以待斃!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他極快地、用幾乎聽不見的氣音對身邊另一個傷勢較輕、箭法尚可的老兵吩咐道:“老孫……你的弓……還有幾支箭?”
那叫老孫的老兵愣了一下,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弓……弓弦快凍斷了……箭……還有三支,但箭鏃都鏽了……”
“夠了!”老楊頭眼神狠厲,“等我信號!我衝出去引開他們!你,射他們的馬!射人!製造混亂!然後,其他人,彆管我,帶著杜文釗,往那邊林子跑!能跑一個是一個!”
“什麼?!”我驚駭欲絕,猛地抓住他的胳膊,“不行!你不能去!”
這分明是送死!用他一條命,換我們或許能多活片刻!
老楊頭猛地甩開我的手,力氣大得驚人。他盯著我,那雙鷹眼裡沒有恐懼,沒有悲傷,隻有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和一種我無法理解的深沉意味。
“記住我教你的槍!”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卻壓得極低,像受傷的野獸,“活下去!把槍傳下去!”
說完,他根本不給我再反駁的機會,猛地從雪地裡躍起!抓起他那杆標誌性的大槍,不是衝向騎兵,而是向著土梁的側翼,與樹林相反的方向,發足狂奔!同時發出沙啞的、挑釁般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