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上那柄製式繡春刀的感覺,並非榮耀加身,而是如同被套上了一副無形的枷鎖。刀身的重量提醒著我新的身份,也壓抑著心底那頭屬於戰場、渴望咆哮的野獸。
沒有休整,沒有適應。出籠的“灰蛇”立刻被投入了黑暗的漩渦。
沈僉事交給我的第一項任務,看似簡單,卻透著北鎮撫司一貫的陰冷風格。
京城南郊,有一個叫“三河集”的漕運碼頭,魚龍混雜,是南來北往貨物和信息的中轉地。近日,碼頭的一個小稅吏莫名暴斃,初步查驗是失足落水。但死者生前曾與同僚醉酒後吹噓,說自己“發了一筆橫財,即將調任好缺”,且其死後,家中並無多餘財物,反而欠了些賭債。更蹊蹺的是,其平日記錄漕糧入庫的一本私賬,不翼而飛。
此事本微不足道,甚至不夠資格呈報刑部。但北鎮撫司的線報卻注意到,幾乎在同一時間,戶部一名分管漕運的小主事,其在外包養的外室家中,夜間曾遭毛賊光顧,似乎什麼也沒偷,隻是驚擾了女眷。
兩件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但沈僉事卻將其聯係到了一起。
“你的任務,”沈僉事的聲音在地下密室中顯得格外冰冷,“潛入三河集,查明稅吏死因。找到那本私賬。判斷此事是否與戶部那位王主事有關。若有牽連,查明其性質。必要時,”他頓了頓,遞給我一個小巧的、裝著無色液體的琉璃瓶,“讓其‘閉口’。記住,你是失足落水,或是遭遇劫財害命,與朝廷命官無關。”
我瞬間明白了。稅吏可能掌握了某種關於漕運的、對王主事不利的私下交易證據那本私賬),並試圖敲詐,結果被滅口。而王主事擔心稅吏還留有其他副本或告知了他人,又派人去其家中搜尋,甚至可能也擔心外室那裡有不妥,才有了那次“毛賊光顧”。
北鎮撫司要的,不是為民伸冤,而是確認這件事是否會牽扯到更高層的官員,引發不必要的波瀾,或者……反過來,能否握住王主事的某個把柄。
我接過琉璃瓶,瓶身冰涼刺骨。
“屬下明白。”我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換上粗布衣裳,臉上塗抹些灰塵,收斂起所有經過訓練形成的銳利眼神,我化身成一個投親不遇、暫時在碼頭找活計糊口的落魄青年。
三河集果然混亂不堪。漕船密密麻麻,苦力號子聲、監工斥罵聲、商販叫賣聲混雜在一起,空氣中彌漫著河水腥氣和汗臭味。我很容易就混入了搬運零工的隊伍,扛著沉重的麻袋,低頭乾活,耳朵卻捕捉著一切有用的信息。
稅吏的死,是工人們閒談時的談資,大多認為是喝多了失足落水,也有人隱晦地提及他最近賭運亨通,似乎發了財。
通過幾日的觀察和小心打探,我鎖定了一個目標——稅吏生前的一個酒肉朋友,也是碼頭的一個小管事,姓孫。此人好酒,且膽小心虛。
在一個雨夜,我尾隨孫管事到他常去的一家小酒館。在他喝得醉醺醺出來解手時,我如同幽靈般貼近,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他的腰眼,另一隻手捂住了他的嘴,將他拖入漆黑的巷弄深處。
“稅吏老吳怎麼死的?說實話,饒你狗命。”我壓低了聲音,模仿著江湖混混的腔調,匕首微微用力。
孫管事嚇得魂飛魄散,酒醒了大半,尿了褲子,結結巴巴地全招了。
果然如沈僉事所料。老吳確實發現了一筆王主事通過虛報漕糧損耗進行的貪汙,記錄了私賬,並以此敲詐了一筆錢。他酒後向孫管事吹噓過,但沒給看賬本。王主事付了一次錢後,大概心生殺意。老吳死前那晚,並非獨自喝酒,有人看見王主事的一個遠房侄兒在碼頭當巡丁)曾與他在一起。
“賬……賬本……老吳說藏在他相好……翠姑……的床板縫裡……”孫管事涕淚橫流地交代。
翠姑,是碼頭附近的一個暗娼。
問清地址後,我一記手刀擊暈了孫管事,將他扔進垃圾堆。以錦衣衛的手段,他醒來後絕不敢聲張。
潛入翠姑那簡陋的住所並不難。在她驚恐的目光中,我輕易地找到了那本藏在床板下的、密密麻麻記錄著數字和暗語的私賬。
翻看賬本,裡麵清晰地記錄了王主事貪汙的手法、金額以及幾次“封口費”的支付。證據確鑿。
現在,需要做出判斷和選擇。
按照沈僉事的指令,我可以選擇讓翠姑“失足落水”,或者讓孫管事“劫財害命”,徹底了結此案,維護王主事的“官體”,也替北鎮撫司握住這個把柄。
我看著嚇得瑟瑟發抖、麵無人色的翠姑,她隻是一個被利用的可憐女子。孫管事雖可惡,但也罪不至死。
我想起了遼陽城下那些死去的麵孔,想起了老楊頭。手中的刀,是為了殺戮,但殺戮……是否應該有它的底線?即使身為鷹犬,是否也有一絲選擇?
沉默了片刻。我將賬本揣入懷中。沒有動用那瓶毒藥。
我冷冷地對翠姑說:“忘記今晚的事,忘記老吳,立刻離開京城,永遠彆再回來。否則,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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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癱軟在地,拚命點頭。
我又找到昏迷的孫管事,用匕首在他臉上劃了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子,冰冷地道:“管住你的嘴,否則下次割斷的是你的喉嚨。”
處理完手尾,我連夜返回複命。
將賬本呈給沈僉事,並彙報了調查結果和我的處置方式——翠姑已逃離,孫管事被警告不敢聲張,王主事的把柄已握在手中,案件可以了結,且不會引發任何後續風波。
沈僉事翻看著賬本,聽完我的彙報,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銳利,似乎能看穿我所有的想法。
他沉默了幾秒,空氣仿佛凝固。
最終,他合上賬本,淡淡說道:“處理得還算乾淨。雖稍顯婦人之仁,但結果符合要求。這次任務,算你完成了。”
他收起賬本:“下去吧。等待下一個指令。”
我心中暗暗鬆了口氣,行禮退出。
走在北鎮撫司陰冷的廊道裡,後背已然被冷汗浸濕。
第一次任務完成了。我展示了能力,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我知道,沈僉事必然看穿了我未儘全功。那沉默的幾秒,就是警告。
這條黑暗的道路,遠比戰場更加複雜和危險。每一次任務,都是對良知和生存的考驗。
灰蛇,遊入了深水。
第一次狩獵,有驚無險。
但下一次,還能如此幸運嗎?
繡春刀的刀柄,被我握得死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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