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的三十脊杖,絕非兒戲。即便行刑的力士得了些許暗示沈僉事並未真想將我打死),那浸過水的硬木杖落在背上,依舊足以讓人皮開肉綻,筋骨受損。我被兩名相熟的番役抬回那間冰冷的值房時,幾乎已昏死過去。
接下來的幾日,便是趴在硬板鋪上,在疼痛、高燒和渾噩中煎熬。每日會有醫官過來敷衍了事地換些金瘡藥,留下些苦得割喉的湯藥。飯食是其他番役輪流送來的一些清湯寡水,勉強吊著性命。
值房陰冷潮濕,背上的傷口愈合得極慢,時常在深夜因一陣陣刺骨的抽痛而驚醒。獨處時,聽著窗外呼嘯的寒風,感受著自身渺小與無助,心中不免湧起幾分淒涼。北鎮撫司這口飯,果然不是那麼好吃的。一步踏錯,便是萬丈深淵。
這日午後,疼痛稍減,我正趴著迷迷糊糊地淺眠,值房那扇不怎麼嚴實的門忽然被人從外麵輕輕推開一條縫隙。
我立刻驚醒,肌肉緊繃,手下意識地摸向枕下藏著的匕首——雖在衙內,但我從不放鬆警惕。
“杜……杜兄弟?醒著麼?”一個壓低了的、帶著幾分討好和怯懦的聲音從門縫裡傳來。
我眯眼看去,隻見一張略顯浮腫、帶著諂媚笑容的臉探了進來。是衙裡專管抄錄文書、傳遞雜件的書吏,姓王,人稱王書辦。此人平日裡最是趨炎附勢,對上官極儘巴結,對我們這些底層廝殺漢則愛搭不理,今日怎會主動找來?
“王書辦?何事?”我聲音沙啞,保持著警惕。
王書辦躡手躡腳地溜了進來,反手將門掩上,搓著手,湊到床邊,低聲道:“杜兄弟受苦了。唉,這差事辦的……真是……”他假惺惺地歎了口氣,隨即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巧的、沉甸甸的布包,塞到我枕邊。
“這是……”我皺眉。
“一點心意,一點心意。”王書辦笑容更盛,聲音壓得更低,“前幾日兄弟你辦的那趟差指周府任務),雖說……呃,出了點岔子,但上頭總算還是有了些‘收獲’。這不,有些沾光的人,心裡念著兄弟你的好,托我捎來點湯藥錢,讓你好生將養。”
我心中冷笑。周府的差事我辦砸了,沈僉事雖未深究,但也絕無獎賞之理。這錢來得蹊蹺。是有人覺得我可能因禍得福?還是另有所圖?
我掂量了一下那布包,分量不輕,怕是得有二十兩銀子。對於我這樣一個試百戶而言,算是一筆不小的橫財了。
“誰送的?”我直接問道。
“哎呦,這……人家不讓說,不讓說。”王書辦連忙擺手,眼神閃爍,“總之是份心意,杜兄弟收下便是。隻盼兄弟日後傷好了,在僉事、千戶麵前,多多美言幾句便是。”
我盯著他看了片刻,直看得他有些發毛,才緩緩道:“東西放下,你走吧。”
王書辦如蒙大赦,連連點頭:“哎,好,好!杜兄弟你好生歇著,好生歇著!”說完,便像兔子一樣溜走了。
我拿起那包銀子,在手裡掂量著,心中疑竇叢生。無功不受祿,這錢燙手。是周府那邊的人想堵我的嘴?還是衙裡某些派係見沈僉事保下我,想來提前燒冷灶?亦或是……更複雜的試探?
養傷期間,心思本就敏感多疑。這筆意外之財,非但沒帶來任何喜悅,反而像一塊冰,壓在心頭,讓我更加清醒地認識到這北鎮撫司內的波譎雲詭。每一份“好意”背後,都可能藏著毒刺。
我將銀子收入懷中,並未動用。日後若有人借此生事,這便是證據。若無人提及,便是無主之財,暫且留著,或許日後有用。
傷口的疼痛似乎又隱隱加劇了些。
我重新趴回床上,閉上眼睛,窗外寒風依舊。
在這吃人的地方,果然沒有什麼,是真正“意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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