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崖關外的慘敗,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北鎮撫司的臉上,更抽在我們每一個幸存者的心上。陣亡弟兄的屍體被草草掩埋在關隘之下,傷員的呻吟聲在臨時充作醫棚的破屋裡回蕩,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孫千戶臉色鐵青,胳膊上纏著繃帶,召集我們剩餘幾人開會。他沒有過多苛責,失敗的原因顯而易見——我們被出賣了。那夥神秘冷箭手的出現,精準的伏擊,都指向一個殘酷的事實:在我們內部,或者至少在薊鎮守軍內部,有一個甚至多個地位不低的內鬼,在為那夥後金細作提供庇護和情報。
“查!”孫千戶的聲音嘶啞,帶著壓抑的怒火,“就是把薊鎮翻個底朝天,也要把吃裡扒外的雜種揪出來!還有那夥韃子細作,他們肯定還在附近,絕不會走遠!”
任務性質變了。從清剿細作,變成了先揪內鬼。
我們分散行動,利用北鎮撫司的權限,開始秘密調查黃崖關及周邊軍堡的所有中低級軍官、文書、甚至可能與外界接觸的夥夫、馬夫。重點排查近期行為異常、有不明收入、或與關外有可疑聯係的人員。
過程極其艱難。守軍剛剛經曆敗仗,士氣低落,對我們這些“來自京城的特務”普遍抱有抵觸和戒備情緒,調查阻力很大。而且那內鬼既然能調動冷箭手,必然隱藏極深,絕非輕易能查出來。
我負責排查軍械庫和文書檔案。在查閱近期的物資出入記錄和軍情抄送記錄時,我發現了一絲微乎其微的異常:大約半個月前,一批原本要送往更前沿哨所的強弓和破甲箭,在運輸途中“意外”墜崖損毀,記錄語焉不詳,經辦人是一個叫王把總的下級軍官。而那次被襲擊的運糧隊,護送官兵配備的恰好是舊式弓弩,射程和威力遠不如這批新到的強弓。
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削弱護送隊伍的實力,方便細作下手?
我立刻將線索報給孫千戶。孫千戶眼中寒光一閃,立刻下令秘密控製王把總。
然而,我們還是晚了一步。當我們趕到王把總所在的營房時,發現他已經“自縊”身亡!現場布置得如同畏罪自殺,但以我經曆過無數命案現場的眼光看,那繩結的打法和脖頸勒痕的角度,分明是他殺後偽裝的!
內鬼搶先一步滅口了!
線索似乎斷了。但王把總的死,反而證實了我們的方向沒錯。內鬼就在軍中,而且時刻關注著我們的調查進度。
就在調查陷入僵局時,關隘外潛伏的夜不收偵察兵)傳回了一個重要消息:他們在“鬼見愁”山林深處一個極其隱蔽的山洞裡,發現了那夥後金細作留下的臨時巢穴痕跡!而且,根據殘留的灰燼和食物殘渣判斷,他們離開不超過十二個時辰!
他們果然沒走遠!甚至可能還在附近活動!
孫千戶決定再次行動。這次,不再大張旗鼓,而是由他親自帶領我以及另外兩名最精於追蹤和潛襲的好手,組成一個四人精銳小隊,秘密前往那處山洞,看看能否找到更多線索,或者……守株待兔。
我們趁著夜色,如同四道陰影般悄無聲息地潛入“鬼見愁”。在夜不收的指引下,我們找到了那個位於懸崖半腰、被藤蔓遮掩的洞穴。
洞穴不深,裡麵殘留著些許生活痕跡:啃乾淨的獸骨、破碎的皮囊、甚至還有幾枚被遺棄的、打磨光滑的骨符後金巫師常用之物)。我們在洞壁角落的浮土下,發現了一小片被刻意掩埋的、燒焦的絹布碎片。
絹布質地不錯,上麵似乎曾寫有字跡,但已被燒得無法辨認。唯獨邊緣處,殘留著一個極小的、用朱砂繪製的模糊印記——像是一朵扭曲的雲紋,或者……一個飛鳥的爪子?
這個印記,我從未見過,既非明軍製式,也非後金常見圖騰。
“帶走。”孫千戶低聲道,將絹布碎片小心收起。
就在我們準備進一步搜索時,洞口負責警戒的弟兄突然發出了極低預警的鳥鳴聲!
有人靠近!而且人數不少!
我們立刻熄滅火折子,屏息凝神,緊貼洞壁陰影。
腳步聲和壓低的交談聲從下方傳來,說的是漢語,但口音略帶異樣。
“……確認他們進去了?”
“嗯,腳印很新,不會錯。”
“千戶大人真是神機妙算,就知道北鎮撫司的狗鼻子會找到這裡……”
“少廢話,準備家夥,這次一個都不能放跑!尤其是那個姓孫的千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