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九,京城飄起了細碎的雪花,給肅殺的北鎮撫司衙門也染上了一層難得的素淨。年關將至,即便是這人間閻羅殿,也難得地透出幾分人間煙火氣。
我的傷勢在林蕙蘭留下的藥方和她那日施針的調理下,已好了七七八八。膻中穴那陰柔指力造成的暗傷雖未徹底根除,但已不再影響日常行動和內息運轉。陸仟下令讓我靜養,不得外出,我便整日待在值房內,一邊靜養,一邊反複推演與陳平安交手的每一個細節,咀嚼著蘇映蘭那句“殺伐之術,難勝包容之法”,心境在沉寂中悄然發生著變化。期間,秦百戶已經晉升千戶。
往年的除夕,於我而言,不過是又一個需要警惕、需要廝殺的日子。在遼陽時,年關往往是韃子寇邊最猖獗之時;在詔獄,年節更是犯人試圖暴動或滅口的頻發之期。血與火,才是屬於我的節日底色。
但今年,似乎有些不同。
晌午過後,值房的門被輕輕叩響。
“進來。”我收斂內息,沉聲道。
門被推開,秦千戶端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幾分難得的局促和笑意:“大人,今日除夕,衙裡弟兄們湊份子弄了些酒菜,給您也送一份來……不是什麼好東西,就是點熱乎氣兒。”
食盒打開,裡麵是幾樣簡單的家常菜:一碗燉得爛熟的羊肉,一碟切得薄薄的醬肉,幾個白麵饃饃,還有一小壺燙好的燒刀子。菜肴普通,卻冒著騰騰的熱氣,在這寒冷的冬日裡,顯得格外溫暖。
我微微一怔。看著秦千戶那帶著幾分討好又有些緊張的眼神,我忽然意識到,這些往日在我麵前戰戰兢兢、唯命是從的番役緹騎,似乎……也開始將我視作了可以親近的“自己人”?
是因為我屢次帶隊搏殺,與他們同生共死?還是因為我這三個月來的沉寂,消磨了些許往日的戾氣?
“放下吧。”我點了點頭,聲音放緩了些,“代我謝謝弟兄們。”
秦千戶如釋重負,連忙將食盒放在桌上,搓著手笑道:“大人您太客氣了!都是應該的!您慢慢用,屬下不打擾了!”說完,躬身退了出去。
我看著那簡單的酒菜,沉默了片刻,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羊肉放入口中。肉質燉得酥爛,帶著濃鬱的香料味,溫暖的感覺從胃裡升起,驅散了些許寒意。
獨自吃完簡單的年夜飯,天色漸暗,外麵的雪卻越下越大。衙門裡比往日安靜了許多,大部分不當值的番役都已回家團聚,隻剩下零星幾個值守的身影在廊下縮著脖子嗬氣取暖。
我推開窗,看著庭院中紛紛揚揚的雪花,寒風裹著雪粒吹入,冰冷刺骨,卻也讓人頭腦格外清醒。
“大人,您怎麼把窗開了?小心著涼!”一名年輕的值守番役搓著手跑過來,想要關窗。
“無妨。”我擺了擺手,“你去灶上討碗熱湯喝,暖暖身子。”
那番役愣了一下,受寵若驚地連連道謝,小跑著離開了。
我靠在窗邊,任由寒風拂麵,心中卻異常平靜。往日的殺意和焦躁,在這歲末的雪夜中,似乎被悄然凍結、沉澱。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卻熟悉的腳步聲自廊下傳來。
我心中一動,轉頭望去。
隻見林蕙蘭提著一個蓋著棉罩的食盒,踏雪而來。她依舊是一身素淨的青衣,外麵罩了件半舊的棉鬥篷,發髻上落了些許雪花,清冷的麵容在燈籠的光暈下,顯得柔和了幾分。
她走到我的窗下,停下腳步,抬頭望來。我們的目光在雪夜中相遇。
“林姑娘?”我有些意外,“你怎麼來了?”今日除夕,她不應在宮中當值嗎?
“尚藥局輪休。”她輕聲答道,舉了舉手中的食盒,“順路……給你送些餃子。太醫說,你內傷未愈,需溫養,衙門的夥食太過油膩。”
順路?從皇宮到南鎮撫司,這可一點都不順路。
我沒有戳破,隻是讓開身子:“外麵雪大,進來說話吧。”
林蕙蘭微微遲疑了一下,還是繞到門前,推門走了進來。
她將食盒放在桌上,打開棉罩,裡麵是一碗還冒著熱氣的白胖餃子,旁邊還有一小碟陳醋和蒜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