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階硌著脊背,山風如同鈍刀刮過滾燙的皮膚。我蜷縮在棲霞寺破敗的山門石柱下,意識在灼熱的高燒和刺骨的寒意間反複沉浮。視線模糊,耳中嗡鳴,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肺葉如同塞滿了灼熱的沙礫。
追兵的腳步聲和犬吠早已遠去,但死亡的氣息卻愈發濃重。傷口化膿引發的高熱正迅速吞噬著我最後一點生命力。懷中的密冊硌在胸口,沉重如鉛,卻也是支撐我不徹底昏死過去的唯一執念。
北京……詔獄……丙字柒號……
必須去……必須……
但身體已不再聽從使喚。手指無力地蜷縮,試圖抓住什麼,卻隻撈到一把冰冷的塵土。黑暗如同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來,要將我徹底淹沒。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渙散的邊緣,一道極其平穩、仿佛不帶任何情緒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清晰地傳入我幾乎失聰的耳中。
不是追兵!追兵的腳步不會如此從容、如此……空靈。
我用儘最後力氣,艱難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視線中,一道瘦削頎長的身影逆著微弱的晨光,站在山門前。來人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色僧衣,腳踏草鞋,手持一根普通的竹杖,風塵仆仆,卻纖塵不染。他麵容清臒,看不出具體年歲,眼神平靜深邃,如同古井無波,正靜靜地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塊路邊的石頭,又似在看一朵即將凋零的花。
是個遊方的和尚?
“救……我……”我嘶啞地擠出兩個字,聲音微弱得自己都幾乎聽不見。我不知道他是否可信,但這是我最後的本能。
那僧人沒有立刻回答,也沒有露出任何憐憫或驚訝的神色。他緩步上前,蹲下身,伸出兩根修長乾淨的手指,輕輕搭在了我完好的右腕脈搏上。他的指尖微涼,觸感卻異常穩定。
片刻後,他又仔細查看了我左肩潰爛的箭創、右肩崩裂的刀傷以及腫脹的左腿,甚至翻開我的眼皮看了看。
他的動作從容不迫,帶著一種奇異的專注和冷靜,沒有絲毫慌亂,仿佛在檢查一件需要修複的古物。
“外傷潰腐,邪毒內陷,熱入營血。”他收回手,聲音平和舒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斷定,“再遲兩個時辰,華佗難救。”
他看出了我的傷勢!而且極其精準!
我心中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
僧人站起身,環顧了一下破敗的寺廟,微微搖頭:“此地不宜救治。”說完,他竟俯下身,毫不避諱我滿身的血汙和膿穢,動作輕柔卻異常有力地將我背了起來!
我渾身劇痛,幾乎暈厥,卻驚訝地發現,他看似瘦弱,力氣卻極大,步伐極其穩健,背著我這樣一個成年男子在山路上行走,竟如履平地,氣息絲毫不亂。
他並未下山,而是背著我繞到寺廟後山,穿過一片密林,來到一處隱藏在岩壁下的、極其隱蔽的小小石洞前。洞內乾燥潔淨,竟有一張簡陋的石床和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具,似乎是他臨時的清修之所。
他將我小心地放在石床上。洞內光線昏暗,但他已熟練地點亮了一盞小小的油燈。
“忍著。”他淡淡說了一句,隨即從隨身的一個舊布囊中取出幾個瓶罐和一卷乾淨的布條。
他沒有念經,沒有祈福,而是開始了一場冷靜到近乎冷酷的救治。
他先是用清水和一種自製的、帶著濃烈藥草味的皂角液,仔細清洗我所有傷口周圍的汙垢和膿血,動作精準而迅速。清洗左肩箭創時,膿血黏連皮肉,他毫不猶豫地用一把在火上烤過的、薄如柳葉的小刀,精準地切開腐肉,引流膿液,刮除壞死的組織!劇痛讓我渾身痙攣,幾乎咬碎牙齒,他卻神色不變,動作穩定得可怕。
清創完畢,他從一個陶罐中挖出一種深綠色的、氣味清涼的藥膏,厚厚地敷在所有傷口上。藥膏觸及傷口,先是一陣刺痛,隨即化作一股強烈的清涼,瞬間壓下了那灼熱的跳痛,舒服得我幾乎呻吟出來。
接著,他又取出銀針。他的針法與我見過的任何醫者都不同,下針極快,穴位精準,深淺力度恰到好處,或撚或提,引導著我體內紊亂的氣息。數針之後,我竟感覺翻騰的氣血漸漸平複,高燒帶來的眩暈和煩躁也減輕了不少。
最後,他喂我服下幾顆用蜂蜜和不知名草藥搓成的黑色藥丸,又給我灌了幾口苦澀的湯藥。
做完這一切,他才用乾淨的布條重新為我包紮好傷口,動作輕柔而利落。
整個過程中,他幾乎沒有多餘的話,眼神始終專注而平靜,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他的醫術高超而務實,沒有任何神秘色彩,卻帶著一種洞悉人體奧秘的深刻理解。
“你……是誰?”我虛弱地問道,聲音依舊沙啞。
“貧僧慧覺,一遊方僧罷了。”他淡淡回答,開始收拾器具,“居士傷勢極重,非一日可愈。外傷需每日清創換藥,內邪需湯藥針石徐徐圖之。七日之內,不可妄動,否則經脈俱損,神仙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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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沒有任何情緒,卻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權威。
“我……必須去北京……”我艱難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