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灘上的篝火漸熄,隻餘下縷縷青煙。晨光刺破微山湖的薄霧,卻帶不來絲毫暖意,反而映照出我蒼白如紙、冷汗涔涔的臉。那江湖郎中鬼斧神工又酷烈無比的救治,將我從腐爛和高熱的邊緣硬生生拽回,卻也讓我嘗儘了刮骨剜肉般的劇痛,此刻渾身如同散架,每一處傷口都火辣辣地灼痛,卻又透著一種“乾淨”的銳利感。
他留下的藥力仍在發揮作用,壓製著傷勢的惡化,但虛弱和疼痛依舊如影隨形。他警告我“一月內不得與人動手”,絕非虛言。以我現在的狀態,恐怕連一個普通的稅吏都應付不了。
而更嚴峻的是他透露的消息——潞王府的勢力已如一張巨網,嚴密籠罩了北上運河的所有閘口、碼頭要道!官方和黑道的眼線密布,正在瘋狂搜捕我這條“南來的瘋狗”。
水路、陸路官道皆已不通。北上京師,難如登天。
但我必須北上!懷中的殘頁如同烙鐵,時刻灼燒著我的神經。上元夜,通州碼頭,九門易主……時間不等人!
必須另辟蹊徑!
我的目光投向北方廣闊而錯綜複雜的地形圖於腦海中勾勒)。運河主乾道被封鎖,但運河本身並非孤立存在。它蜿蜒穿過魯西平原,沿途有無數支流、湖泊、廢棄的古河道以及為避稅或進行隱秘交易而存在的、鮮為人知的“私渠”和“月河”。
或許……可以走水路,但絕非官船和主流航道。我需要一艘完全不起眼的小船,沿著那些偏僻的、近乎廢棄的支流故道,繞開所有大的城鎮和閘口,晝伏夜出,緩慢卻隱秘地向北迂回!
這需要極其熟悉當地水道情況的向導,或者……一張詳儘的、標注了這些隱秘水路的河圖。
前者風險太大,我無法信任任何人。後者……更是難以獲取。
一個念頭猛地閃過——那郎中!他那輛破驢車上雜物堆積,似乎什麼都有,他本人也透著古怪,對各方勢力動向似乎頗為靈通……他會不會有辦法?
但那人神出鬼沒,心思難測,去尋找他無異於大海撈針,且風險未知。
隻能靠自己!
我掙紮著站起身,拄著削尖的竹杖,忍著周身撕裂般的痛楚,開始沿著河灘向北艱難跋涉。我必須先找到一個足夠隱蔽的落腳點,再從長計議。
一路上,我儘量避開人煙,專走荒灘野地。郎中的藥效確實非凡,傷口雖痛,卻不再流膿惡化,體力也極其緩慢地恢複著一絲。我依靠采摘野果、挖掘蘆根、甚至捕捉淺水魚蝦生食來果腹,如同真正的野人般生存。
數日後,我來到了一個位於運河岔口、名為“南陽鎮”的小集墟外圍。這裡比鄰運河,船來船往,三教九流混雜,信息相對靈通,也易於隱藏。我在鎮外一處廢棄的磚窯裡安頓下來,這裡陰暗潮濕,但勝在無人打擾。
我撕下僧衣最後相對完整的部分,將自己偽裝成一個遭遇水匪、落魄滾倒的流浪漢,臉上塗抹泥灰,遮掩過於蒼白的臉色和銳利的眼神。然後,我拄著杖,小心翼翼地混入鎮中。
目標明確:打聽消息,尋找可能的、通往北方的隱秘水道線索,並設法搞到一艘小船。
鎮子不大,唯一的酒館兼茶館是信息彙聚的中心。我縮在角落最陰暗處,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豎起耳朵,如同蟄伏的獵豹,捕捉著每一絲可能有用的信息。
“……聽說了嗎?臨清閘那邊盤查得更嚴了,過往船隻都得搜底!”
“何止臨清!從淮安過來,一路閘口都加了雙崗,說是抓什麼江洋大盜……”
“屁的江洋大盜!我看是上頭的大人物丟了要緊東西……”
“噓!小聲點!不要命了!”
“……這世道,跑船越來越難了……”
“……走‘老河道’的最近倒是有幾批,風險大,但稅吏查得少啊……”
“老河道?那鬼地方淤得厲害,暗礁又多,不是老舵手誰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