舢板在渾濁的死水河道中艱難漂蕩,每前進一尺都仿佛耗儘了最後的氣力。我癱在船尾,意識在劇痛和失血的眩暈中沉浮。左腿被刺穿的傷口、腰肋的刀傷、以及血肉模糊的左手,仍在不斷滲血,將破舊的船板染成暗紅。冰冷的河水從弩箭穿孔處不斷滲入,船正在緩慢下沉。
必須立刻上岸!否則必死無疑!
我強撐起最後一絲清明,目光死死掃過兩岸荒蕪的景色。蘆葦蕩無邊無際,暮色漸沉,遠處隱約傳來野狗的吠叫和不知名水禽的淒鳴。
就在視線即將被黑暗徹底吞噬之際,河道一側的土崖上,一座破敗建築的輪廓映入眼簾——那似乎是一座小廟?飛簷殘缺,牆垣傾頹,幾乎被茂密的野樹藤蔓完全吞噬,毫無燈火人跡。
荒寺!或許是唯一的生機!
我用儘最後的意誌,操起殘破的船槳,拚命將舢板劃向那處岸邊。船底擦著淤泥終於擱淺。我滾落船下,冰冷渾濁的河水再次浸透全身,傷口的劇痛讓我幾乎昏死過去。
爬!必須爬上去!
我丟棄了舢板,用未受傷的右手和膝蓋,拖著殘腿,在泥濘的河灘和陡峭的土坡上艱難攀爬。血和泥混在一起,每挪動一寸都如同酷刑。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翻過一道矮牆,重重摔在荒寺庭院冰冷的石板地上,徹底失去了意識。
……
再次醒來時,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極淡的、混合著灰塵和草藥香的氣息。周身傷口傳來陣陣清涼和刺痛交織的奇異感覺。我猛地睜開眼,警惕地想要坐起,卻牽動了全身傷勢,痛得悶哼一聲。
“阿彌陀佛。施主傷勢極重,不可妄動。”一個蒼老而平和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我艱難轉頭,隻見一位身著灰色舊僧衣、麵容清臒枯槁的老僧,正坐在一個破舊的蒲團上,靜靜地看著我。他眼神渾濁,卻透著一種曆經滄桑後的淡然。殿內蛛網密布,佛像蒙塵,隻有一盞小小的油燈搖曳,映照著這小小的、勉強算乾淨的角落。我身下鋪著些乾草,身上蓋著一件發硬的舊袈裟。
“是……大師救了在下?”我聲音沙啞乾澀,全身肌肉依舊緊繃,右手下意識摸向腰間——“血饕餮”還在!懷中的殘頁也還在!
老僧緩緩點頭:“老衲法號靜塵,在此荒寺苟延殘喘。前夜聽聞院中有異響,見施主重傷倒地,便將施主挪至此間。施主外傷我已用寺中殘留的金瘡草藥簡單敷過,但內腑震蕩,失血過多,非藥石能速愈,需靜養時日。”
他語氣平淡,無喜無悲,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心中稍定,但仍不敢完全放鬆。“多謝靜塵大師救命之恩。”我掙紮著想行禮。
“不必多禮。”靜塵法師擺擺手,“緣起緣滅,皆是定數。施主且安心在此養傷,此地方圓數裡無人煙,暫無外人打擾。”他說完,便不再多言,隻是閉目默誦經文。
接下來的日子,我便在這座不知名的荒寺中暫時安頓下來。
靜塵法師沉默寡言,每日除了簡單的誦經和打掃,大部分時間都在靜坐。他為我換藥,用的都是他在山野間自行采摘、晾曬的草藥,搗碎成粉或汁液,敷在傷口上。藥效似乎不如那江湖郎中的猛烈,卻帶著一種溫和的韌性,緩緩拔毒生肌,痛苦稍減。
食物匱乏,隻有一些粗劣的米粥、野薯和偶爾采集的野菜,勉強果腹。水源則依靠院中一口近乎乾涸的老井。
我深知傷勢嚴重,不敢有絲毫大意,絕大部分時間都臥草靜養,全力運轉那微弱的內息,配合藥力,引導氣血緩緩修複受損的經脈和內腑。傷勢恢複得極其緩慢,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胸腹間的隱痛,左腿依舊腫脹難以著力,左手更是連握拳都困難。
靜塵法師從不問我的來曆,也不問我為何身受如此重傷,隻是日複一日地提供著力所能及的、極其有限的幫助。這種沉默的庇護,在這冰冷的世道中,顯得格外珍貴。
然而,表麵的平靜之下,我的神經從未真正放鬆。我時刻豎著耳朵,警惕著寺外的任何風吹草動。潞王府的追殺如同懸頂之劍,誰也不知道他們何時會找到這裡。
第七日黃昏,我的傷勢稍有好轉,已能勉強拄著根樹枝在破殿內緩慢行走。窗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喧嘩聲!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猛地抓起身旁的“血饕餮”,縮到佛像後的陰影裡,屏住呼吸。
“……媽的,這破廟真能藏人?”一個粗魯的聲音響起。
“搜仔細點!上麵說了,那禿驢可能就躲在這片荒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