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黑暗。無休止的墜落感。
意識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在劇痛和寒冷的包裹中不斷下沉。唯有胸口空空如也的感覺,以及那份沉重的托付所帶來的虛無壓力,如同最後一根繩索,死死拽著即將徹底渙散的神智。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光亮和暖意試圖撬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中,晃動著粗糙的木梁、熏黑的茅草屋頂,以及一張寫滿擔憂和驚懼的、布滿風霜的臉。
是一個老漢,穿著打補丁的粗布襖,手裡還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陶碗。
我猛地驚醒,下意識就要掙紮起身,卻牽動了全身傷口,頓時痛得悶哼一聲,眼前發黑。
“哎!彆動!彆動!”那老漢急忙放下碗,操著濃重的山東口音,緊張地按住我,“你這後生,不要命啦?渾身是傷,還敢亂動!”
我劇烈喘息,警惕地環顧四周。這是一間極其簡陋的山野小屋,土牆茅頂,屋內隻有一桌一炕和一些簡陋的農具、獸皮,空氣中彌漫著草藥和煙火的氣息。
“這……是哪裡?你是……?”我聲音嘶啞乾澀,如同破鑼。
“這裡是黑石峪後山,俺叫石老三,是這山裡的獵戶。”老漢搓著手,顯得有些局促,“前天清早,俺去山下收套子,在個廢陷阱裡發現你咧!哎呀媽呀,渾身是血,冰冰冷,就剩一口氣了!俺……俺就把你背回來了。”
黑石峪後山?獵戶?我竟然昏迷了這麼久?還被一個普通獵戶所救?
我心中瞬間繃緊!潞王府的追兵還在搜山!我在這裡會連累他!
“老丈……你快走!離我遠點!”我急聲道,試圖推開他,“我是被官府追拿的要犯!他們會找到這裡,你會受牽連!”
石老三愣了一下,臉上掠過一絲恐懼,但看著我這副慘狀,那恐懼又化為了樸素的憐憫,他搖搖頭:“俺……俺看你不像壞人……就是傷得太重了……這荒山野嶺的,官差一時半會兒找不到這兒。你……你先彆說話,把這碗藥喝了,吊住命再說!”
他把那碗黑乎乎的、散發著濃烈苦味的藥汁遞到我嘴邊,眼神懇切。
我看著他那張被山風和歲月刻滿皺紋、卻寫滿善良的臉,心中五味雜陳。最終,求生的本能壓過了顧慮,我艱難地張開嘴,任由他將溫熱的藥汁一點點喂下。苦澀的味道衝入喉嚨,卻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流。
喝下藥,疲憊和劇痛再次襲來,我昏沉地睡去。
再次醒來時,已是夜晚。炕頭點著一盞小小的油燈,石老三正就著燈光,小心翼翼地替我更換傷口上的草藥。草藥似乎是搗碎的新鮮植株,帶著山野的清氣,敷在傷口上清涼刺痛,卻有效緩解了灼熱感。
“老丈……多謝。”我低聲道。
“唉,謝啥。”石老三歎了口氣,“俺山裡人,不懂你們外麵的事。但見死不救,良心過不去。你這傷……嚇人哩,刀箭傷,還有毒瘡……能活下來,真是老天爺開眼。”
他動作笨拙卻輕柔,一邊換藥一邊絮叨:“俺就用些祖傳的土方子,挖了點止血草、解毒根給你敷上,也不知道頂不頂用……吃的也隻有些糙米餅子和醃肉,你將就著吃點,得把身子養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我便在這與世隔絕的山野獵戶家中艱難地蟄伏下來。
傷勢遠比想象中更重。高熱反複,傷口愈合極其緩慢,左腿依舊腫脹難行,每一次輕微的移動都伴隨著撕裂般的痛楚。石老三的草藥雖有效,但畢竟不是神醫,恢複過程漫長而痛苦。
我大部分時間都昏睡在炕上,依靠著石老三每日送來的、極其簡陋的飯食和草藥維係生命。他話不多,總是默默做完一切,然後便出去忙碌,或是修補工具,或是短時間外出打獵、采集,維持著兩人的生計。他的沉默和善良,成了這絕望困境中唯一的溫暖。
清醒時,我躺在炕上,聽著窗外山風的呼嘯和林間的鳥鳴,內心卻如同被油煎火烤。
密信已托付給靜塵法師,生死未卜,前程渺茫。我自身深陷重圍,動彈不得,如同廢人。潞王的陰謀仍在推進,上元之期日益臨近……而我,卻隻能困在這方寸之地,無能為力。
無力感、焦灼感、以及傷勢帶來的持續痛苦,日夜折磨著我的精神。我幾次掙紮著想強行起身,試圖離開,卻連翻身都困難重重,每一次嘗試都換來傷口的崩裂和石老三驚慌的勸阻。
“後生!使不得啊!你這身子,出去就是死路一條!好歹……好歹等能走了再說啊!”
我隻能頹然躺倒,望著屋頂的茅草,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