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堂,森嚴肅穆。三法司堂官高坐於上,麵色凝重。司禮監隨堂太監李公公端坐一側,眼簾低垂,手中拂塵輕搭,卻自有一股代表天威的壓迫感。太醫院院判劉太醫須發皆白,神色平靜,正仔細淨手,準備親自勘驗賀飛屍身。堂下,駱養性嘴角噙著一絲冰冷的笑意,誌在必得。周鎮撫則麵色慘白,冷汗涔涔,幾乎站立不穩。
我垂手立於南司眾人之前,麵色沉靜,目光低斂,仿佛對周遭劍拔弩張的氣氛毫無所覺,唯有袖中微微緊握的拳頭,透露出內心的緊繃。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具被藥膏重重包裹、經過緊急處理的屍體之上。成敗,在此一舉。
兩名刑部仵作將密封的木箱抬上堂中,打開。一股濃烈刺鼻的藥味混合著淡淡的屍臭彌漫開來,讓幾位堂官不禁掩鼻皺眉。
駱養性率先發難,冷哼一聲:“周鎮撫,杜千戶,這賀飛屍身為何裹以藥膏桑皮?莫非你南司做賊心虛,欲毀屍滅跡不成?!”
周鎮撫嘴唇哆嗦,一時語塞。
我上前一步,躬身行禮,聲音平穩清晰:“回稟各位大人,回駱指揮使。賀飛重傷被擒,傷勢奇詭,脈象陰寒,卑職恐其傷重不治,故延請醫官,以活血溫經之古法儘力救治,可惜回天乏術。為保屍身不腐,以待今日勘驗,故以藥膏封存。一切用藥、施救過程,皆有醫案記錄在冊,絕非毀屍滅跡,請大人明察。”我早已備好一套看似合理的醫案說辭。
駱養性還想再言,主審的刑部尚書抬手製止:“不必多言。劉院判,請。”
劉太醫微微頷首,走到屍身前。他先是仔細觀察了包裹的桑皮紙和藥膏,又俯身細細嗅聞藥味,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卻未多言。他示意仵作小心剝開桑皮紙和藥膏。
隨著藥膏剝落,賀飛的屍身顯露出來。皮膚呈現出一種極不自然的暗紅色,仿佛氣血鬱積,肌肉也比尋常屍身略顯鬆弛。
劉太醫伸出枯瘦的手指,輕輕按壓屍身各處,尤其是心口、後背等要害。他的手指仿佛帶有某種奇異的熱力,所按之處,皮膚下的暗紅色似乎微微流動。我心中凜然,知道這是極高深的內家真氣輔助驗傷之法。
“屍身確經藥力處理,所用乃赤芍、紅花、薑黃等燥熱活血之藥,藥性猛烈。”劉太醫緩緩開口,聲音平和,“此法雖非常規,於重傷瀕死之人,或有一線生機,倒也……說得通。”他這話,看似中立,實則微微偏向了南司的解釋。
駱養性臉色一沉。
接著,劉太醫取過一盞油燈,將一根細長的銀針在火焰上細細灼燒消毒。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根銀針之上!周鎮撫幾乎要窒息。
銀針驗毒,乃《洗冤錄》等法醫典籍記載之要法。若屍身內有劇毒或特異陰寒內力殘留,銀針探入特定穴道,便會變色。
劉太醫手法沉穩,第一針,緩緩刺入賀飛喉間“廉泉穴”。取出,銀針亮白如初。
第二針,刺入胸口“膻中穴”。取出,針尖微微泛黃,乃藥力殘留所致,劉太醫微微點頭,未覺異常。
第三針,刺向心口“神封穴”深處!此穴直通心脈,是檢驗內傷及陰寒勁力的關鍵!
我屏住呼吸,周鎮撫閉上了眼睛。
銀針緩緩刺入,停留數息。劉太醫眉頭微蹙,似乎感知到些許異樣。他緩緩拔出銀針——
針尖部位,竟呈現出一種極淡的、若有若無的灰黑色!並非純黑,而是仿佛被某種陰寒氣息微微侵蝕!
堂上一片低呼!駱養性眼中爆出精光!
周鎮撫雙腿一軟,險些癱倒。
劉太醫卻並未立刻斷言,他將銀針湊近鼻尖,細細嗅聞,又將其再次在燈焰上灼燒。隻見那灰黑色遇熱並未加深,反而緩緩褪去,針身恢複亮白,隻留下一絲極淡的藥味。
劉太醫沉吟片刻,方緩緩道:“銀針神封穴,確有微許變色,然非中毒之象,遇熱即散。觀其色、味,更似……其生前所服活血猛藥之藥力,混合其本身陰寒舊傷之鬱氣,凝滯於心脈所致。此乃藥石與舊傷互激之象,並非新受致命陰毒內傷。”
此言一出,滿堂皆靜!
我心中那塊巨石轟然落地!成功了!那滾燙的藥膏強行活血,暫時衝散了最表層的寂滅指寒毒,而殘留的藥性混合賀飛原本的傷勢,恰好解釋了銀針的微弱異象!劉太醫醫術通神,判斷精準,卻正好落入了我精心布置的“科學”陷阱之中!
駱養性臉色瞬間鐵青,厲聲道:“劉院判!豈可如此輕斷?!或可是極高明的陰毒內力,遇熱消散呢?!”
劉太醫瞥了他一眼,語氣依舊平和:“駱指揮使,《洗冤錄》有雲:‘陰毒內侵,針色青黑,入骨不散’。此針色灰淡,遇熱即褪,更合藥力鬱結之症。若指揮使不信老朽判斷,可請更多太醫會同勘驗。”他語氣雖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權威。
司禮監李公公此時緩緩開口:“劉院判乃國手,咱家信其判斷。看來,賀飛確係舊傷複發,兼用藥衝突而亡。南司救治不當或有失職,然構陷滅口之說,恐難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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