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南鎮撫司那座充滿血腥味的廨房,我如同受傷的野狐,憑借對衙署暗巷秘道的熟悉,在夜色掩護下,艱難地潛行至南城邊緣一處早已廢棄的河神廟。廟宇破敗,神像傾頹,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木頭和塵土的氣味。這裡,是我早年暗中布置的、連趙猛都不知道的幾處隱秘藏身點之一。
剛踏入廟門,一股脫力感便席卷全身。左肩新舊傷口火辣辣地疼,內腑因強行運勁和劇烈奔跑而氣血翻騰,喉頭腥甜不斷上湧。我靠坐在殘破的供桌下,劇烈喘息,冷汗浸透了衣衫。林蕙蘭的藥物雖暫時壓製了“蠶絲手”的陰毒,但接連的搏殺和逃亡,讓傷勢再度惡化。
必須儘快處理傷口,否則不等仇家上門,自己就會先垮掉。我咬緊牙關,撕開被血浸透的布條,用隨身水囊裡僅剩的清水衝洗左肩那道猙獰的新創——那是方才殺手淬毒短刃留下的。幸好,刃上的毒似乎並非見血封喉的劇毒,更多是加劇痛苦和阻礙愈合,但若不及時清理,後果不堪設想。我忍著鑽心刺痛,將林蕙蘭給的藥粉撒在傷口上,又吞下兩粒內服的藥丸。做完這一切,幾乎虛脫。
就在我精神稍懈,準備運功調息片刻時,廟外極其細微的、幾乎與夜風融為一體的腳步聲,讓我瞬間寒毛倒豎!不是大隊人馬,隻有一人,但步伐沉穩輕盈,是個高手!而且,他直奔這廢棄河神廟而來,目標明確!
被發現了!是田弘遇的後續追殺?還是東廠的探子?
我猛地握緊“血饕餮”,身體緊繃,屏息凝神,將自己完全隱入供桌下的陰影中,如同蟄伏的毒蛇,準備做最後一搏。
廟門被輕輕推開,一道修長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滑入。來人並未蒙麵,穿著一身毫不起眼的深灰色勁裝,麵容普通,屬於丟入人海便難以辨認的那種,但一雙眼睛卻銳利如鷹,在黑暗中掃視一圈,最終精準地定格在我藏身的供桌方向。
“杜千戶,”他開口,聲音平穩,不帶絲毫殺氣,反而有種公事公辦的冷靜,“不必緊張。駱鎮撫使命卑職前來,給千戶大人指條明路。”
駱鎮撫使?北鎮撫司的駱養性?!
我心中劇震!北司的人怎麼會找到這裡?又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找上我?駱養性身為北鎮撫使,權勢更在田弘遇之上,掌管詔獄,是錦衣衛中真正手握實權的核心人物之一。他為何會注意到我這個正被東廠追殺、在南司也岌岌可危的“棄子”?
我沒有現身,依舊藏在暗處,聲音沙啞冰冷:“駱大人有何指教?杜某如今是戴罪之身,怕是當不起北司的‘明路’。”
那灰衣人似乎料到我的反應,並不靠近,隻是站在門口,語氣依舊平淡:“駱大人說,南司田鎮撫優柔寡斷,慣於權衡自保,怕是護不住千戶這等敢作敢為的乾才。東廠勢大,但北鎮撫司,也並非沒有與之周旋的底氣。”
他頓了頓,繼續道:“曹禺之死,東廠必然不肯乾休。千戶繼續留在南司,或流落在外,皆是死路一條。唯有北司,或可予千戶一線生機。駱大人欣賞千戶的手段和膽識,願以百戶之職,虛位以待。”
百戶之職!雖是降職從千戶降至百戶),但在這等絕境下,這無異於一根救命稻草!更重要的是,這意味著北司願意在一定程度上,為我提供庇護,對抗東廠的壓力!
但這“橄欖枝”背後,代價是什麼?駱養性絕非慈善家,他看中的,恐怕是我惹下的麻煩本身——我與東廠的死仇,我對血刀門的了解,甚至可能……是我身上那卷《血刀經》和“影字令”的秘密。他想把我這把惹禍的刀,握在自己手裡,用來對付東廠,或者達成其他目的。
“駱大人想要什麼?”我直接問道,聲音從陰影中傳出。
灰衣人微微一笑,那笑容在他平凡的臉上顯得有些詭異:“千戶是聰明人。駱大人隻需千戶的‘忠心’,以及……千戶所知道的、關於東廠緊追不舍的那些‘東西’。北司,會成為千戶最堅實的後盾。”
忠心?還有我掌握的秘密?這條件看似簡單,實則凶險。一旦投入北司,就等於徹底綁在駱養性的戰車上,與東廠乃至南司的田弘遇公開為敵。但若不接受,放眼天下,似乎已無我容身之處。
這是一場賭博。用自由和未知的風險,換取暫時的生存空間和複仇的平台。
我沉默著,腦中飛速權衡。廟外夜色深沉,廟內燭火緩緩搖曳。時間仿佛凝固。
良久,我緩緩從供桌陰影中站起身,儘管步履蹣跚,臉色蒼白,但眼神卻重新凝聚起一絲銳利的光。我看向那灰衣人,沉聲道:“請回複駱大人,杜某……需要時間考慮。眼下傷勢未愈,需覓地靜養。三日之內,必給駱大人一個答複。”
我沒有立刻答應,也沒有拒絕。我需要時間判斷這是否是另一個陷阱,也需要利用這三天,儘可能恢複一些實力,以便在未來的博弈中,有更多的籌碼。
灰衣人似乎對我的回答並不意外,點了點頭:“可以。三日後的子時,城西‘永定河’廢碼頭,會有人接應。屆時,千戶若願投北司,便隨來人走。若不願……”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很明顯,若不願,北司也不會再管我的死活。
說完,他不再多言,河神廟內,重歸死寂。我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心中波瀾起伏。北司駱養性的招攬,如同一道突如其來的閃電,照亮了眼前的絕路,卻也顯露出更深的迷霧和險灘。
下一步,該如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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