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廟的陰影裡,血腥味尚未散儘。北司使者帶來的“生機”,像一道強光刺破黑暗,卻也照亮了前路更深的懸崖。百戶之職?那是施舍,是牢籠。我需要的是能翻身、能複仇的支點。
那灰衣人轉身欲走的瞬間,我開口了,聲音因虛弱而低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銳利:
“且慢。”
他腳步頓住,並未回頭,隻是側過半邊臉,靜待下文。
“駱大人的好意,杜某心領。”我緩緩從陰影中完全走出,儘管步履蹣跚,卻挺直了脊梁,目光如刀,直視他的背影,“但一個百戶的虛職,換我杜文釗這條命,和我知道的那些東西……駱大人這筆生意,算盤打得是否太精了些?”
灰衣人終於完全轉過身,平凡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但眼神銳利了幾分:“哦?杜千戶嫌百戶之位……低了?”他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壓迫。
“不是高低問題,”我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縮,“是值不值的問題。東廠死了個曹禺,督公震怒,誓要拿我的人頭平息怒火。我投入北司,等於北司將這份天大的乾係攬了過去。一個百戶,擔得起東廠督公的雷霆之怒嗎?駱大人若隻想用個百戶的閒職來息事寧人,那我杜文釗,寧可血濺五步,也好過日後被當成棄子,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北司的詔獄裡。”
我這是在賭,賭駱養性看中的不僅僅是我這個人,更是我身後牽扯的漩渦——東廠的秘密、血刀門的恩怨、“影字令”背後的謎團。這些,才是我真正的籌碼。
灰衣人沉默了片刻,空氣中彌漫著無聲的較量。終於,他再次開口,語氣依舊平穩,卻透出更深的意味:“杜千戶想要什麼?”
“官複原職。”我斬釘截鐵,“南鎮撫司理刑千戶的職位,本就是我的。北司若要用人,就該拿出相應的誠意。否則,我如何相信北司有魄力、也有能力護我周全,與東周旋到底?”
“理刑千戶……”灰衣人輕輕重複了一遍,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南司的職位,北司如何給你?杜千戶,強人所難了。”
“明路不行,自有暗度陳倉之法。”我步步緊逼,“駱大人執掌北司,權傾緹騎,安排一個‘戴罪立功’的千戶回歸原位,並非不可能。關鍵在於,駱大人認為我值不值得他費這個心思。”
我頓了頓,拋出了真正的殺手鐧,聲音壓得更低,卻如重錘擊鼓:
“若……不止是官複原職呢?北鎮撫司掌刑千戶的位置,聽說正好空缺?”
掌刑千戶!北司核心要職,執掌詔獄刑訊,權柄極重,直接對駱養性負責!這個位置,遠比南司的理刑千戶更具實權和威懾力。我要的不是簡單的回歸,而是更進一步,踏入北司的權力核心!
灰衣人的瞳孔驟然收縮,一直以來的平靜終於被打破,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語氣第一次帶上了凝重:“杜千戶……好大的胃口。”
“胃口不大,怎麼吞得下東廠這塊硬骨頭?”我冷笑一聲,“曹禺的‘蠶絲手’我領教過了,東廠的手段我也見識了。若隻想苟活,我何必找北司?我要的,是一個能讓我放手施為、以牙還牙的位置。掌刑千戶,正合適。駱大人給我這個位置,我便是北司插向東廠最鋒利的一把刀。否則……”
我沒有說下去,但未儘之言很清楚:否則,我帶著秘密投靠彆人,或者魚死網破,對北司而言,同樣是損失。
廟內陷入死寂。隻有我粗重的呼吸聲和窗外嗚咽的風聲。這是一場心理博弈,我在用自己僅剩的籌碼,賭駱養性的野心和魄力。
良久,灰衣人緩緩吐出一口氣,臉上恢複了一貫的平靜,但眼神已截然不同:“杜千戶的話,卑職會一字不差地帶給駱鎮撫。”他頓了頓,補充道,“三日之約不變,地點依舊。屆時,是百戶,是千戶,還是……掌刑千戶,自有分曉。”
他不再多言,微微頷首,轉身離去,身影融入夜色,比來時似乎多了幾分沉重。
我看著他消失的方向,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冷汗已浸透後背。剛才那番話,耗儘了我大半心力。討價還價,亮出底牌,將野心赤裸裸地擺在台麵上,風險極大。但唯有如此,才能爭取到一線真正的生機,而非淪為棋子。
官複原職是底線,掌刑千戶才是目標。隻有掌握北司的刑獄之權,我才能更好地查清“影字令”的真相,才能更有力地對抗東廠,才能……為那些死去的人,討回公道。
我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感受著傷口傳來的陣陣刺痛和內心的洶湧波瀾。
駱養性,你會如何接招?這場豪賭,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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