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廨房內的血腥氣尚未散儘。殺手的屍體被我用破席草草卷了，塞進角落，等待天亮後讓可靠的心腹秘密處理掉。左肩的傷口因方才的搏殺再次崩裂，鮮血浸透了剛換不久的繃帶，傳來陣陣灼痛。但我顧不得這些，駱養性的話和這次精準的暗殺，像兩把重錘，敲碎了我最後一絲僥幸。
不能再等了。坐等東廠出招，隻會被一波又一波的暗箭耗死在這陰冷的詔獄裡。我必須主動出擊，哪怕隻是撕開一道小小的口子。
天剛蒙蒙亮，我換下染血的官袍，重新包紮了傷口，吞下兩粒林蕙蘭留下的鎮痛藥丸。藥力化開，勉強壓住了翻騰的氣血和尖銳的痛楚。我深吸一口氣，將“血饕餮”佩在腰間，那柄暗紅彎刀依舊用布裹好負在身後，邁步走出了廨房。
獄廊裡值守的番役見到我，紛紛躬身行禮，眼神中除了往日的敬畏，更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神色——昨夜廨房的動靜，顯然沒能完全瞞過他們。
我沒有理會，徑直走向關押重犯的甲字號區域。潮濕陰冷的空氣裡，夾雜著絕望的呻吟和鐵鏈拖曳的刺耳聲響。我在一間格外堅固的石牢前停下腳步。裡麵關著的，正是東廠幾次三番想要提走的那個姓胡的司禮監隨堂太監。
“開門。”我對守牢的檔頭下令。
鐵門吱呀呀地打開，一股惡臭撲麵而來。角落裡，一個穿著破爛囚服、頭發花白的身影蜷縮著，聽到動靜，驚恐地抬起頭，露出一張憔悴浮腫的臉。
我揮退左右，獨自走進牢房，反手關上鐵門。石牢內隻剩下我們兩人，以及一盞昏黃的油燈。
“胡公公，”我走到他麵前，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東廠很想要你出去。”
老太監渾身一顫，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恐懼，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但他們來不了。”我蹲下身，平視著他的眼睛，目光冰冷，“昨夜，有個東廠派來的殺手，想闖進來殺你滅口，已經被我料理了。”
他猛地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我，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你現在隻有兩條路。”我繼續道，語氣不帶絲毫感情，“第一，繼續裝啞巴，等著東廠下一批更厲害的殺手來，看看我還能不能護得住你。到時候，你死了，一了百了，什麼秘密都帶進棺材。”
“第二，”我頓了頓，聲音壓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把你知道的，關於曹禺、關於那‘影字令’、關於東廠為何非要你閉嘴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我或許能保你一條命，讓你換個地方，安安穩穩度過殘生。”
老太監的呼吸急促起來，眼神劇烈掙紮。他顯然知道東廠的手段，也清楚自己已是棄子。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隻是個聽差的……”他聲音嘶啞，試圖做最後的抵抗。
我冷笑一聲，緩緩站起身，從背後解下那柄用布裹著的暗紅彎刀。布條滑落，暗紅色的刀身在昏黃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那股慘烈的煞氣瞬間彌漫在狹小的牢房裡。
“認識這刀嗎？”我將刀尖輕輕點在他麵前的草墊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血刀門的東西。曹禺死前，也在找跟這刀有關的東西。你不說，沒關係。我有的是時間，也有的是辦法，讓你慢慢想。”
我沒有動用任何刑具，但這柄充滿不祥氣息的凶刀，以及我話語中暗示的與曹禺之死的關聯，比任何酷刑都更具衝擊力。攻心為上。
老太監看著那柄彎刀，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冷汗涔涔而下。他顯然聽說過血刀門的凶名，也更清楚曹禺的死意味著什麼。心理防線，在極度的恐懼和求生欲麵前，開始崩潰。
“我說……我說……”他癱軟在地，涕淚橫流，“是曹公公……他……他讓我暗中查訪前朝一件舊事，牽扯到一枚令牌和一張星圖……據說關係到一個前朝遺留的巨大寶藏和……和一支隱秘的力量……東廠督公也極為重視……曹公公死後，他們怕事情泄露，才……才要殺我滅口……”
他斷斷續續，語無倫次，但關鍵信息已然露出端倪——影字令、星圖、前朝寶藏、隱秘力量！東廠如此緊追不舍，甚至不惜滅口，背後果然藏著驚天秘密！
我耐心聽著，心中波瀾起伏，但臉上依舊不動聲色。直到他再也說不出什麼新東西，我才緩緩收起彎刀。
“很好。”我看著他，“你的命，暫時保住了。我會把你轉移到更安全的地方。但若讓我發現你有半句虛言……”我沒有說下去，但眼中的殺意已說明一切。
走出牢房，我吩咐心腹檔頭：“將胡太監秘密轉移到丙字七號死囚牢，加派絕對可靠的人手看守，沒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包括北司其他千戶！”
“是！”檔頭凜然應命。
回到廨房，我立刻鋪開紙筆，將胡太監供述的關鍵信息簡要加密記錄，然後封入火漆密函。這不是給駱養性的常規彙報，而是一份“投石問路”的籌碼。我要讓駱養性知道，我杜文釗不僅能守住詔獄，更能主動撬開東廠的鐵桶！
“趙總旗，”我喚來趙昆，將密函遞給他，“即刻麵呈駱鎮撫，就說……魚兒已咬鉤，但水很深，需早做決斷。”
趙昆接過密函，神色凝重，重重點頭，轉身快步離去。
我站在窗前，看著窗外漸漸亮起的天色。主動回擊的第一步已經邁出，雖然隻是從一名棄子口中撬開了些許碎片，但足以在死水微瀾中，投下一塊石頭。
東廠的反撲必將更加猛烈，但我不再是那個隻能躲在暗處舔舐傷口的獵物了。掌刑千戶的權柄，詔獄的深幽，以及我手中逐漸拚湊的秘密，都將成為我反擊的武器。
風暴，因我這一動，將加速來臨。而我，已做好準備，迎風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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