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的烽燧堡內，空氣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來。我靠坐在冰冷的牆根下，目光死死地盯著眼前那個被油布重新嚴密包裹的長條狀物體——“龍骨”。篝火的光芒跳躍不定，映照在這冰冷的精鋼構件上，反射出幽暗的光澤，那上麵繁複的紋路和精巧的機括，無聲地訴說著它所代表的巨大威脅與陰謀。
此物絕不能留在我身邊！它太顯眼，太致命，如同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火藥桶。必須立刻送走，送到唯一能決定如何處置它的人麵前——紫禁城裡的那位皇帝。而唯一的渠道，依然是駱養性。
我取出最後一張特製的薄皮紙，炭筆在指尖幾乎要捏碎。這一次，措辭必須更加激烈，更加直白，要將這潑天的乾係，徹底砸在駱養性和他背後那些大人物的臉上！
筆走龍蛇，字字如刀：
“駱公台鑒：前信未儘其實，今有鐵證！建奴秘運大型攻城器械‘龍骨’核心部件，欲圖不軌，於三岔河口為釗截獲！此物工藝精絕，非尋常軍械，乃破城利器！虜謀之巨，恐在堅城！證據在此，千真萬確！虜使精銳接應，已被釗格殺，然風聲必泄，虜廷震怒，報複在即！邊關危如累卵，京師亦恐受脅！此物乾係國本，釗無力保全，亦不敢擅專。公若尚存忠君衛國之心，速將此物並釗之手書，急遞禦前！若遲滯不決，或另有他想，則國之將傾，皆由公斷！杜文釗絕筆。”
我將“絕筆”二字寫得極重，表明這可能是最後一次通信，將壓力提升到極致。信寫罷，我將它小心塞入一個竹管，與那沉重的“龍骨”包裹並置一處。
次日淩晨，我再次冒險潛入前屯衛，找到“順風馬棧”的暗樁。那漢子見到我扛著如此顯眼沉重的包裹，又聽完我殺氣騰騰的交代，臉色煞白如紙，雙手都微微顫抖。
“千戶……這……此物太過驚人！路途遙遠，萬一有失……”他聲音發顫。
“沒有萬一！”我死死盯著他，目光如冰，“告訴駱養性，此物若不能安然抵京，呈於禦前，我杜文釗做鬼，第一個找他索命！你，也難逃乾係！拚儘你性命，也要送到！”
那漢子被我眼中的瘋狂與決絕震懾，重重點頭，咬牙道：“千戶放心！小的……小的拚了命也送到！”
看著他將包裹和密信裝入特製的、偽裝成貨箱的馬車，在數名精乾夥計的護衛下悄然駛出前屯衛，奔向通往京城的官道，我心中並無絲毫輕鬆，隻有一種巨石墜崖般的決絕。這一步走出，再無回頭路。
……
北京城，北鎮撫司衙門。
當那個風塵仆仆、眼帶血絲的暗使將沉重的包裹和那份染血的密信呈到駱養性麵前時，這位素來以陰沉冷靜著稱的北鎮撫使，也罕見地失態了。他揮退所有閒雜人等，獨自在簽押房內，解開包裹。
當那截寒光閃閃、結構詭異的“龍骨”完全暴露在燭光下時，駱養性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他是識貨之人，一眼便看出此物絕非明朝工部所能鑄造，其工藝水平甚至隱隱超越西洋火器，分明是專為攻克堅城巨垣而設計的攻城錘或大型雲梯的核心部件！
再展開杜文釗那封字字泣血的密信，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他的心頭！“破城利器”、“虜謀之巨，恐在堅城”、“邊關危如累卵，京師亦恐受脅”……尤其是最後那句“國之將傾，皆由公斷”，更是將一口天大的黑鍋，結結實實扣在了他駱養性的頭上！
杜文釗這是把他逼到了懸崖邊上！此物不呈，一旦邊關有失，他駱養性就是隱匿軍情、貽誤戰機的千古罪人！此物呈上，則必然掀起一場席卷朝野、甚至震動宮闈的滔天巨浪！他駱養性就是站在風口浪尖的那個人！
權衡？已經沒有時間權衡了！杜文釗說得對，風聲已泄，金軍報複在即！
駱養性臉色變幻不定，最終，一抹狠厲之色取代了所有的猶豫。他猛地站起身，小心將“龍骨”重新包裹，連同那封密信，放入一個特製的紫檀木匣中，貼上北鎮撫司最高等級的封條，蓋上自己的欽差關防大印！
“備轎！即刻進宮！”他對著門外厲聲喝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決絕。
……
紫禁城，養心殿東暖閣。
已是深夜，但崇禎皇帝朱由檢卻被緊急求見的駱養性從寢宮中喚起。當他看到駱養性呈上的那個木匣，以及聽完他簡短卻石破天驚的奏報時，這位年輕皇帝的呼吸驟然變得粗重起來。
他親手撕開封條，打開木匣。那截冰冷的“龍骨”在禦案旁的宮燈下，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寒光。崇禎的手指顫抖著撫過那些精密的齒輪和卡榫，他雖不懂軍工，但也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毀滅性力量。他再展開杜文釗的密信，看到“破城利器”、“虜謀之堅城”等字眼時，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隨即湧上一股病態的潮紅。
“好！好得很！”崇禎猛地將密信拍在禦案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燭火亂晃。他霍然起身，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燃燒著一種被徹底背叛和麵臨亡國危機的瘋狂怒火！
“朕的邊關！朕的江山！就要毀在這些蠹蟲國賊之手了嗎？！”他的聲音嘶啞，帶著無儘的憤怒和一種深沉的恐懼，“通敵資虜！運輸此等利器！這是要亡我大明！亡我朱家天下！”
駱養性跪伏在地，頭緊緊貼著冰冷的地麵，大氣不敢出。
良久，崇禎死死盯著那“龍骨”，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冰冷刺骨，帶著席卷一切的殺意：
“駱養性……”
“臣在！”
“給朕查！一查到底！無論涉及何人，何等職位，誅九族！”
“這‘龍骨’……給朕存入庫檔，嚴加封存！此案……列為天字第一號欽案！朕，要親審！”
養心殿內，殺機彌漫。杜文釗拚死送回的這截“龍骨”，如同一道驚雷，徹底炸響了大明王朝沉寂已久的膿瘡，一場遠比遼東風雪更加酷烈的血雨腥風，即將來臨。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杜文釗，此刻仍在北國的烽燧堡中，等待著命運的裁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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