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桃花塢小院。
時值暮春,江南煙雨朦朧,院內的幾株桃樹花期已過,綠葉成蔭,細雨打在青石板和瓦簷上,發出沙沙的輕響,更襯得小院靜謐幽深。然而,這份靜謐之下,卻潛藏著難以言說的暗流與焦慮。
林蕙蘭坐在西廂房的窗邊,手中雖拿著一卷醫書,目光卻久久未落在字上,而是失神地望著窗外連綿的雨絲。桌上,放著一封剛剛由濟世堂吳郎中親自送來、封口處帶著水汽的密信。
信是吳郎中輾轉從北地商隊帶來的口信整理而成,言語隱晦,但傳遞的信息卻石破天驚:京城劇變,司禮監大璫王之心倒台,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獲授重權,徹查通敵大案,風波席卷朝野。信中還特意提到,北地風聞,此事與一位曾活躍於遼東的“杜姓千戶”有莫大乾係,如今此人下落不明,各方勢力均在暗中搜尋。
“杜姓千戶”……文釗!
林蕙蘭的心猛地揪緊,指尖微微發顫。雖然信中未明說,但她幾乎可以肯定,這場震動京師的滔天風波,定然是文釗在北方舍命搏殺換來的結果!王之心倒台,固然大快人心,但這意味著文釗徹底站在了風口浪尖之上,成為了無數明槍暗箭的目標!下落不明?是隱匿,還是……已遭不測?
一種冰冷的恐懼攫住了她,比這江南的春雨更寒入骨髓。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貼身藏著的那把小小匕首——那是文釗留給她的唯一防身之物。如今,它冰涼的溫度,卻仿佛帶著北方風雪的血腥氣。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慌亂無用,她必須為可能到來的最壞情況做準備。文釗拚死送來的巨額錢財,是她如今唯一的倚仗,也是可能招致災禍的根源。
她起身,再次仔細檢查了西廂房地窖的入口。青石板嚴絲合縫,浮土覆蓋均勻,看不出任何痕跡。裡麵藏著的黃金白銀,是她和文釗未來的希望,也是需要拚死守護的秘密。她必須確保萬無一失。
吳郎中的信中還隱晦提醒,京城風波恐會波及地方,讓她深居簡出,謹慎行事。這意味著,蘇州也並非絕對安全的世外桃源。王之心的黨羽、或其他覬覦這筆財富的勢力,可能會循著線索找到這裡。
“不能再坐等了。”林蕙蘭心中暗道。她需要了解更多外界的信息,需要知道文釗的確切消息,也需要為可能的變故準備後路。
次日,雨歇天晴。林蕙蘭換上一身素淨的布裙,以購買藥材為名,來到了閶門外的濟世堂。
藥鋪內依舊彌漫著熟悉的草藥香。吳郎中見到她,微微點頭示意,將她引至內堂。屏退左右後,吳郎中低聲道:“林姑娘,京城消息想必你已知曉。風波甚大,牽連極廣,如今局勢詭譎,老夫亦不敢斷言吉凶。”
“吳先生,可知他……如今究竟在何處?是生是死?”林蕙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吳郎中緩緩搖頭,麵色凝重:“北地傳來的消息混亂不堪。有說那位千戶大人已隨駱鎮撫立下大功,受朝廷嘉獎;也有說……說他功高震主,已被秘密處置;更有傳言,說他重傷潛逃,正被多方追捕……真真假假,難以分辨。”他歎了口氣,“如今之計,姑娘唯有以靜製動,保全自身為上。老夫已叮囑鋪中夥計,留意任何打探姑娘或這小院消息的生麵孔。”
林蕙蘭心中一沉,最壞的猜測似乎正在被印證。她強壓下翻湧的情緒,問道:“先生,若……若局勢有變,蘇州不可留,可有穩妥的南下途徑?”
吳郎中沉吟片刻,低聲道:“蘇州織造局與粵海那邊有官麵上的絲綢貿易,老夫與織造局一位管庫的吏員有舊。若到萬不得已之時,或可扮作織工家眷,隨官船南下廣州。那邊天高皇帝遠,或許能得一隅安寧。隻是……此非萬全之策,風險亦是不小。”
“多謝先生指點。”林蕙蘭記下這條可能的退路,心中稍安。至少,不是毫無希望。
離開濟世堂時,林蕙蘭格外警惕,留意著街麵上的行人。她似乎感覺到,有幾道若有若無的目光,從街角或茶館窗口掃過自己,但當她回望時,卻又消失無蹤。是錯覺,還是……真的已被盯上?
回到桃花塢小院,關緊門戶,林蕙蘭背靠著冰涼的門板,心臟仍在怦怦直跳。院外的世界,看似繁華安寧,實則暗藏殺機。院內的她,守著巨大的秘密和財富,如同抱著一塊灼熱的炭火。
她走到窗邊,望著庭院中濕潤的青苔和綠植。北國的風雪、京城的刀光劍影,似乎都與這江南的婉約格格不入,卻又如同無形的蛛網,早已將這小院牢牢纏繞。文釗的身影在腦海中浮現,堅毅而孤獨。她知道,自己必須堅強起來,就像他一樣。
“無論你在哪裡,是生是死,”她對著窗外朦朧的遠山,輕聲低語,仿佛在立下一個誓言,“我都會守住這個家,等你回來。若天命不佑……黃泉路上,我亦陪你。”
細雨又開始飄灑,籠罩著蘇州城,也籠罩著桃花塢小院裡那顆懸在刀尖上的心。南國的暗湧,已然開始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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