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紫禁城的紅牆黃瓦在初夏的陽光下，顯得格外肅穆沉寂。持續數月的那場由“龍骨”案引發的滔天巨浪，表麵上已逐漸平息。司禮監大璫王之心被鎖拿詔獄，其黨羽或被清洗，或樹倒猢猻散，曾經顯赫一時的東廠勢力遭到重創，一時間緹騎四出、詔獄人滿為患的恐怖景象已不常見。
北鎮撫司衙門內，駱養性坐在那張寬大的紫檀木公案後，麵色沉靜，但眉宇間卻難掩深深的疲憊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他麵前的案頭，堆積著如山的卷宗，都是關於王之心案及其牽連人員的最終定讞文書。皇帝授予的“先斬後奏”之權，如同尚方寶劍，助他雷厲風行地鏟除了諸多明麵上的敵人，但也讓他成為了無數人眼中釘、肉中刺。
朝堂之上，彈劾他的奏章從未斷絕。言官們攻訐他“濫用酷刑”、“構陷大臣”、“權傾朝野”，甚至有禦史以死相諫，稱其為“國之大蠹”。雖然這些奏章大多被崇禎皇帝留中不發，或輕描淡寫地斥回，但無形的壓力如同蛛網，層層疊疊地纏繞著他。皇帝需要他這把刀來清除積弊，卻也時刻提防著這把刀過於鋒利，傷及自身。
駱養性深知，自己如今的地位看似穩固，實則如履薄冰。王之心的倒台，隻是掀開了冰山一角。那些隱藏在更深處的、與王之心有著千絲萬縷聯係卻尚未被揪出的勳貴、外戚、乃至朝中重臣，無不對他恨之入骨，暗中窺伺，等待著他出錯的那一天。而皇帝的心思，也愈發難以揣測。近日幾次召對，皇帝雖依舊勉勵有加，但言語間已多了幾分審視和告誡，提醒他“適可而止”、“當以朝局穩定為重”。
“杜文釗……”駱養性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這個給他帶來潑天功勞，也帶來無儘麻煩的千戶，如今遠在江南，如同一顆不知何時會爆炸的驚雷。他將杜文釗“放逐”到蘇州，既是保護遠離京城是非之地），也是控製置於自己勢力可及的範圍內觀察），更是一種……留待後用的籌碼。杜文釗知道太多核心機密，其悍勇與能力也非同一般，在未來的權力博弈中，或許仍有可用之處。但前提是，必須牢牢掌控住他，尤其是……掌控住他那個在蘇州的軟肋。
“來人。”駱養性沉聲道。
一名心腹番役應聲而入。
“蘇州那邊，‘老槐’可有新消息傳來？”
“回鎮撫，最新密報，杜文釗已安然抵達，傷勢在調養中，目前深居簡出，並無異動。林氏一切安好。”
“嗯。”駱養性點了點頭，“傳令給‘老槐’，讓他的人盯緊點，一有風吹草動，即刻來報。另外……讓吳郎中那邊，定期將杜文釗的脈案和恢複情況密報上來。”
“是！”
番役退下後，駱養性走到窗前，望著庭院中枝葉繁茂的古槐。京城的風波看似平息，但他知道，水麵下的暗流隻會更加洶湧。東廠的殘餘勢力絕不會甘心失敗，那些被觸動了利益的權貴們也在暗中串聯。而皇帝的態度，更是最大的變數。
他需要時間鞏固權力，消化勝利果實，也需要時刻準備應對可能到來的反撲。杜文釗這把刀，暫時需要藏在鞘中，但絕不能讓他生鏽，更不能讓他脫離掌控。
“但願你能安分些……”駱養性對著南方蘇州的方向，低聲自語，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光芒，“否則，為了大局，本座也隻好……”
後半句話消散在唇邊，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在這權力場的中心，溫情與仁慈，往往是最奢侈也最致命的東西。京華的餘波未平，新的風暴，或許正在更深的黑暗中醞釀。而遠在江南的杜文釗，此刻享受的短暫寧靜，又能持續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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