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的庫房裡，燭火通明。新抄沒的贓銀贓物堆積如山，在火光下反射出令人眩暈的光芒。書吏們低著頭，緊張地登記造冊，算盤珠子的劈啪聲和紙張翻動的沙沙聲交織在一起，透著一種虛偽的忙碌。我杜文釗）一身掌刑千戶的官服，麵無表情地站在一旁監督，目光掃過那些即將被貼上“充公”標簽，實則不知幾成能真正抵達遼東前線的黃白之物。
空氣中彌漫著銅臭和一種更深的、難以言說的腐朽氣息。連日來的抄家，讓我看儘了這些道貌岸然之輩皮囊下的貪婪與醜惡。他們口口聲聲忠君愛國，背地裡卻蛀空國本，吸吮民髓。而我這把“刀”，所謂的“充盈軍費”，不過是在這具巨大的腐爛屍體上，進行著更肮臟的分贓。
血刀經的內力在體內冰冷流轉，卻壓不住心底那股越來越濃的寒意。這大明，從根子上已經爛透了。外有建奴鐵騎虎視眈眈，內有流寇蜂起，天災不斷，而廟堂之上，依舊是黨同伐異，貪墨成風。薩爾滸的慘敗，廣寧的烽火，不是結束，僅僅是這個王朝崩潰的開始。指望這群蛀蟲來挽狂瀾於既倒？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我的目光落在一箱剛剛開封、尚未登記的高色銀錠上。銀錠雪亮，每個重約十兩，碼放得整整齊齊，一共約莫千兩之數。這是從錢士升一個門生，工部某郎中家中抄出的“冰敬炭敬”地方官員孝敬京官的常例銀），實則是不折不扣的贓銀。
一個念頭，如同毒蛇般悄無聲息地鑽入我的腦海：這大明，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這個想法讓我渾身一冷。我不是憂國憂民的忠臣，但親眼見證這加速墜落的過程，一種兔死狐悲的末世感仍攫住了我。駱養性？皇帝？他們或許還在做著中興的美夢，但我這條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惡犬，嗅到的隻有死亡的氣息。
如果……如果這大廈真的傾覆，我和蕙蘭怎麼辦？指望朝廷的撫恤？還是隨著這艘破船一起沉沒？
不！我杜文釗的命，是自己一刀一刀拚出來的！蕙蘭的安寧，是我用血換來的！絕不能為這個注定要滅亡的王朝陪葬！
我必須留下後路！一條無論天下如何大亂，都能讓我和蕙蘭活下去的後路！
目光再次鎖定那箱銀錠。心中瞬間計算：庫房管理雖有章程，但如此大量的贓銀入庫，登記造冊時做些手腳，暗中克扣百十兩，隻要做得乾淨，無人能察覺。這風險，值得冒！
機會就在眼前。一名書吏捧著冊子過來請示：“千戶大人，這箱銀兩共一千零八十兩，成色上等，是否即刻入庫登記？”
我心中一動，麵上不動聲色，淡淡道：“嗯，清點仔細，莫要出錯。”我走上前，假意隨手拿起幾錠銀子掂量，查看成色，實則利用身體遮擋，手腕極快的一翻，兩錠十兩的銀錠已滑入我官袍寬大的袖袋之中。動作迅捷隱蔽，如同當年在戰場上摸取敵首首級般熟練。
我麵色如常，將手中檢查過的銀錠放回，又踱步到箱子的另一側，如法炮製。不過片刻功夫，十枚十兩的銀錠，總計一百兩，已悄然落入我的袖中。沉甸甸的，冰涼刺骨，卻讓我感到一絲扭曲的安心。
“登記吧。”我退後一步，語氣平淡。
書吏毫無察覺，恭敬應聲，開始忙碌。
我袖著這一百兩銀子，轉身走出庫房。冰冷的金屬貼著肌膚，仿佛在灼燒我的良心，但更多的是一種決絕的冰冷。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杜文釗，真正開始為自己而活了。朝廷的興衰，與我何乾？駱養性的權謀，與我何乾？我隻要保住我和蕙蘭的命，在這即將到來的亂世中，活下去！
這一百兩銀子，不多，但足夠在江南置辦一處更隱蔽的田產，或者作為緊急時刻的跑路盤纏。這隻是開始。在接下來的“抄家”中，我會像一隻狡猾的老鼠，一點點地為自己囤積糧食。至於大明？就讓它在這群蛀蟲的狂歡中，走向最終的毀滅吧！
夜色深沉，我踏著北鎮撫司冰冷的石階，袖中的銀錠隨著步伐輕輕碰撞，發出微不可聞的聲響。這聲音，仿佛是我與這個腐朽王朝，徹底決裂的喪鐘。前路茫茫，但至少，我為自己，偷來了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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