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破廟的門被輕輕推開,“影梭”的身影出現在晨光熹微中,依舊是一身黑衣,蒙著麵,隻露出一雙看不出情緒的眼睛。
“你的傷,”他掃了我一眼,聲音沙啞,“駱養性的人,在滿城找你。”
我靠在牆邊,肋下的劇痛已轉為沉悶的鈍痛,左臂用布帶吊在胸前,臉上毫無血色,但眼神已恢複了往日的冷厲。這三日,靠著“影梭”提供的金瘡藥和有限的食物飲水,我勉強壓住了傷勢,但離痊愈還差得遠。我知道,他告訴我這個消息,意味著“休息”時間結束了。
“要我回去?”我嘶啞地問。
“嗯。”“影梭”點頭,“駱養性雷霆震怒,東廠此舉是打他的臉。你活著回去,對他有利。但記住,”他目光銳利地盯著我,“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崔琰的事,推到東廠內部傾軋或江湖仇殺上。至於我……你從未見過。”
我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這是交易,也是命令。我需要北鎮撫司這層皮暫時庇護,而他需要我這顆棋子繼續留在棋盤上。
“如何回去?”
“城西騾馬市,有輛掛著‘順’字燈籠的馬車,車夫是自己人。他會送你到北鎮撫司後巷。”“影梭”說完,轉身便走,消失在門外微光中,如同從未出現過。
我掙紮著起身,每動一下都牽扯著傷口,冷汗涔涔。扶著牆壁,一步步挪出破廟,按照指示找到了那輛馬車。車夫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漢子,見我如此狼狽,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什麼都沒問,隻是默默扶我上車。
馬車在清晨的薄霧中顛簸前行,我靠在車廂壁上,閉目調息,心中卻思緒翻騰。駱養性的“大怒”有幾分是真?幾分是演?“影梭”背後的勢力究竟是誰?此番回去,是再入虎口,還是險中求存?
馬車在北鎮撫司後巷一處僻靜角落停下。我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踉蹌著下車,然後頭也不回地,一步一挪,走向那扇熟悉又陰森的衙門側門。
把守的番役見到我,先是一驚,隨即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杜……杜千戶?!您……您還活著?!”
我勉強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閻王不收,回來……給駱爺複命。”
消息像風一樣傳開。當我渾身血汙、吊著胳膊,出現在駱養性簽押房門口時,整個北司衙門仿佛都安靜了一瞬。
駱養性正背對著門口,看著牆上一幅巨大的大明輿圖。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身。當他看到我這般模樣時,臉上那慣常的陰沉瞬間被一種極其複雜的表情取代——有震驚,有審視,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但更多的,是一種壓抑的、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
“杜!文!釗!”他一字一頓,聲音如同寒冰撞擊,猛地一掌拍在紫檀木公案上,震得筆架亂顫!“你好大的膽子!失蹤三日!生死不明!你眼裡還有沒有北鎮撫司!還有沒有本座!”
我“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不是因為傷勢,而是因為這必須的姿態。我垂下頭,聲音虛弱卻清晰:“卑職……罪該萬死!那日遇襲,對方是東廠高手,武功詭異,卑職力戰不敵,重傷昏迷,幸得……幸得一路過江湖義士相助,藏於僻靜處療傷,今日方能掙紮回來……向鎮撫請罪!”我將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和盤托出,語氣充滿“後怕”與“忠誠”。
駱養性死死盯著我,目光如刀,仿佛要剖開我的腦袋,看看裡麵到底藏著什麼。他繞著跪地的我走了兩圈,腳步聲在寂靜的簽押房裡格外清晰。
“東廠高手?江湖義士?”他冷笑,“什麼樣的高手,能在京城重地,將我北司的掌刑千戶逼到這般田地?什麼樣的義士,救了人卻藏頭露尾,連個名號都不留?”
我伏低身子,咬牙道:“卑職無能!給北司丟臉!那賊子武功路數,似與之前碧雲寺刺客同源,陰毒狠辣!至於那位義士……卑職昏迷初醒,他便已離去,確實不知來曆。卑職所言,句句屬實,請鎮撫明察!”我將責任推給東廠內鬥或神秘江湖人,這是“影梭”的指示,也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釋。
駱養性沉默了,他站定在我麵前,居高臨下。我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權衡和猜忌。他需要我活著回來證明東廠的猖獗和他駱養性的權威,但他絕不相信事情如此簡單。可眼下,他沒有證據,也無法深究,因為徹查下去,可能會牽扯出更多他無法掌控的麻煩。
良久,他重重哼了一聲,語氣稍緩,卻依舊冰冷:“罷了!能撿回一條命,算你命大!此事本座會徹查!東廠……哼!”他話鋒一轉,“你傷勢如何?”
“肋骨折了兩根,左臂脫臼,內腑受震,需……需靜養些時日。”我如實回答,這也是我需要的——一個合理的、遠離風暴中心的緩衝期。
駱養性皺了皺眉,揮揮手:“既然如此,準你半月假期,好生養傷!一應藥物,由司裡支取。傷愈之前,衙門事務,暫由副千戶代理。”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補充道,“文釗,此次你受委屈了。好好養傷,北司……離不開你這把快刀。待你傷愈,還有重任交托於你。”
“謝鎮撫體恤!卑職定當儘快痊愈,以報鎮撫大恩!”我再次叩首,心中卻冷笑。離不開我這把快刀?是離不開我這把用來乾臟活、頂黑鍋的刀吧?
兩名番役進來,將我攙扶起來。退出簽押房時,我回頭看了一眼。駱養性已重新轉身麵向那幅輿圖,背影在燭光下顯得有些孤峭,卻也透著一股深沉的寒意。
我被送回自己在北司衙門的簡陋值房。很快,司裡的郎中過來重新為我接骨包紮,送來了湯藥。躺在硬板床上,聽著窗外衙門裡熟悉的喧囂,我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立和警惕。
駱養性的怒火半真半假,“影梭”的操控如影隨形,東廠的追殺不死不休……我就像一頭受傷的困獸,暫時回到了籠中,但這籠子本身,又何嘗不是危機四伏?
養傷?這半個月,將是我最後的機會。我必須利用這段時間,一邊恢複實力,一邊……為自己和林蕙蘭,鋪好那條真正的退路。這北鎮撫司,乃至這大明京城,恐怕是待不長了。
我閉上眼,血刀經內力在受損的經脈中艱難運轉,帶來陣陣刺痛,卻也讓我無比清醒。這傷,必須儘快好起來。因為下一場風暴,或許就在我“傷愈”之時,猛烈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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