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鎮西南三十裡,有一處依山而建的小小營壘,名為“黑石堡”。此地遠離繁華軍鎮,駐軍不過三百,補給時斷時續,在邊鎮體係裡屬於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苦寒之地。堡主是一名姓韓的遊擊將軍,據說早年也曾驍勇善戰,但因性情耿直,不善鑽營,又或因得罪過上官,被排擠到此地,一待就是五年,升遷無望。
我踏著沒過腳踝的積雪,在暮色四合時,來到了黑石堡破敗的木柵門外。寒風卷著雪沫,抽打著我裹緊的皮襖。堡牆上的戍卒縮著脖子,有氣無力地喝問:“什麼人?!”
“過路的皮貨商,風雪太大,求借貴堡一隅避寒,願付銀錢。”我抬高聲音,拋過去一小塊碎銀。
戍卒接過銀子,掂量一下,又打量我幾眼,見我隻身一人,衣衫雖舊卻整齊,不像匪類,便嘟囔著打開了側門:“進來吧!隻能在營房外圍找個空屋歇腳,莫要亂走!韓將軍最煩生人擾他清淨!”
“多謝軍爺。”我拱手道謝,低頭走進堡內。
黑石堡內比外麵更顯荒涼,土坯營房大多破舊,空地上堆著積雪和雜物,隻有寥寥幾處燈火,透出人煙氣息。空氣中彌漫著劣質燒酒和牲口糞便混合的味道。我按照戍卒指點,找到一間堆放雜物的空柴房,推門進去,撣了撣塵土,席地而坐。
此行的目標,正是那位韓遊擊。根據我之前零碎打探到的消息,這位韓將軍與趙登魁素有嫌隙。原因似乎是幾年前一次協同防務,趙登魁克扣了本應撥給黑石堡的軍械糧餉,導致韓遊擊部下凍傷減員嚴重,韓遊擊曾當眾怒斥趙登魁,從此結下梁子。這是一個可能的突破口,但風險同樣巨大——韓遊擊是否還對朝廷心存忠念?他敢不敢對抗如日中天的趙登魁?這些都是未知數。
我不能暴露北司身份,必須以一個特殊但可信的身份接近他。等待良久,直到堡內徹底安靜下來,隻有風聲和遠處巡夜士卒單調的梆子聲。我悄然起身,如同暗夜中的狸貓,避開零星燈火,向著堡內唯一一座還亮著燈光、看似稍顯規整的磚石小院摸去。
院門外有士卒值守,但顯然懈怠,正靠著門框打盹。我繞到院後,龍轉身步法施展,悄無聲息地翻過矮牆,落在院內。院中正屋窗戶紙上,映出一個伏案讀書的剪影。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門前,輕輕叩響了門扉。
“誰?!”屋內傳來一個低沉而警惕的聲音,帶著軍人特有的沙啞。腳步聲響起,門被拉開一條縫,一個身穿舊棉甲、麵容憔悴卻目光銳利的中年漢子出現在門後,正是韓遊擊。他手中按著腰刀,眼神如鷹隼般掃視著我。
“深夜打擾將軍,恕罪。”我拱手,壓低聲音,“在下並非皮貨商,乃是為趙登魁之事而來。”
韓遊擊瞳孔驟然收縮,臉上肌肉繃緊,手下意識握緊了刀柄,殺氣瞬間彌漫:“你是趙賊派來的?找死!”說著就要拔刀。
“將軍且慢!”我疾聲道,不退反進,目光直視他,“若我是趙登魁的人,何必深夜孤身來此?我是來送將軍一份大禮,一份足以讓趙登魁萬劫不複的大禮!”
韓遊擊動作一頓,死死盯著我,眼中驚疑不定:“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我緩緩從懷中取出那份謄錄的、關於趙登魁通敵的關鍵圖紙副本的一角,在他眼前一晃即收,“重要的是,將軍想不想扳倒趙登魁,一雪前恥,甚至……更上一層樓?”
韓遊擊看到那圖紙上的標記和內容,臉色劇變,呼吸都急促起來。他死死盯著我,半晌,側身讓開門口,聲音乾澀:“進來說話。”
我閃身入內,他立刻關上房門。屋內陳設簡陋,一床一桌一椅,桌上攤著兵書和一張粗糙的邊防圖,火盆裡炭火微弱。
“東西哪來的?”韓遊擊逼視著我,手仍未離開刀柄。
“鬼哭峽,趙登魁的貨隊。”我言簡意賅,“我劫了它,燒了大部分,留下了這個。原件已送往京城。趙登魁現在,恐怕正在發瘋地找我。”
韓遊擊倒吸一口涼氣,看我的眼神如同看一個怪物:“鬼哭峽……前陣子那場廝殺……是你乾的?你一個人?”
“九死一生。”我淡淡道,“將軍,現在你知道了。趙登魁倒台,隻在旦夕。但需要有人在邊鎮這邊,給他最後一擊。比如……一些他無法抵賴的人證、物證,或者……在他狗急跳牆時,能穩住局麵的力量。”
韓遊擊沉默了,在屋裡踱步,炭火映照著他陰晴不定的臉。他內心在激烈掙紮。趙登魁是他的仇人,扳倒趙登魁是他夢寐以求的事,但此事風險太大,一旦失敗,就是滅頂之災。而且,我這個來曆不明的人,可信嗎?
“我憑什麼信你?”他停下腳步,目光灼灼。
“就憑這個。”我指了指他剛才看到的圖紙副本,“也憑趙登魁現在必然已知道東西外泄,正在瘋狂滅口。將軍以為,你與他素有舊怨,他會放過你嗎?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事成之後,這份功勞,足夠將軍離開這黑石堡,甚至……執掌宣府!”
最後這句話,如同重錘,敲在韓遊擊心上。他眼中閃過一絲渴望,但隨即又被謹慎取代:“京城……是誰在主持此事?”
“北鎮撫司,駱養性駱公。”我拋出駱養性的名號,增加可信度,但也留有餘地,“但具體事宜,由我全權負責。將軍隻需暗中配合,搜集趙登魁在軍中的罪證,尤其是他與蒙古部落往來的具體線索、以及他安插在各處的黨羽名單。待京城旨意一到,裡應外合!”
韓遊擊再次陷入沉默,良久,他猛地一拍桌子,下定決心:“好!老子忍那趙賊多年了!就信你這一次!你需要我做什麼?”
“第一,趙登魁近期必有異動,嚴密監視他的親信兵馬調動。第二,搜集他克扣軍餉、倒賣軍資的具體賬目和證人。第三,摸清他通往關外的幾條秘密路線和接應點。”我沉聲道,“此事需絕對機密,除你之外,不可再讓第二人知曉全貌!”
“我明白!”韓遊擊重重點頭,眼中燃起複仇的火焰和一絲對權力的渴望。
離開黑石堡時,風雪更大了。我回頭望了一眼那點微弱的燈火,心中並無多少輕鬆。韓遊擊是一把刀,但用不好,也可能傷及自身。這隻是第一步,接下來的博弈,將更加凶險。但無論如何,在這北地的冰原上,我終於撬開了一道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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