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趙登魁案的餘波尚未平息,那八萬兩白銀帶來的震撼與暗流仍在北鎮撫司的高牆內湧動,我肩頭的傷疤還未完全愈合,駱養性一紙新的調令,已冰冷地拍在了我的案頭。
“雲南?銅案?”我捏著那張蓋著北司鮮紅大印的公文,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公文措辭簡潔,命我“即日啟程,赴雲南徹查‘滇銅虧空及私販案’”,並“便宜行事,遇有阻撓,可先斬後奏”。落款是駱養性那熟悉的、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淩厲筆跡。
又是“先斬後奏”!這看似無上的權柄,背後卻是萬丈深淵。趙登魁案的血腥味還沒散儘,駱養性就急不可耐地把我這把刀甩向了萬裡之外的南疆?是北地風波讓他覺得我需要避避風頭?還是雲南這潭水更深,需要一條更瘋的狗去攪渾?亦或是……京中有人不想我再留在北地,深挖下去?
我閉上眼,血刀經內力在經脈中緩緩流轉,壓下心頭的翻湧。雲南,天高皇帝遠,土司林立,漢夷雜處,銅政更是關乎朝廷鑄錢、軍械命脈,曆來是貪腐的重災區,也是各方勢力角逐的泥潭。這差事,比北地更加凶險,也更加……有機會。
“杜千戶,駱爺吩咐了,此事關乎國本,需得速辦。”前來傳令的心腹番役垂手而立,聲音平淡,眼神卻帶著北司特有的審視。
“卑職明白。”我睜開眼,目光已恢複平靜,“何時動身?”
“三日後。一應關防、勘合、隨行人員名單,均已備好,請千戶過目。”番役遞上一疊文書。
我接過文書,快速瀏覽。隨行人員名單上,除了二十名北司緹騎意料之中的監視),還有一個熟悉的名字——韓棟!駱養性竟然把韓棟及其麾下五十名邊軍也劃入了我的麾下,美其名曰“熟悉邊務,以供驅策”!這老狐狸,是把韓棟這支不太聽話的力量也一並踢出北地,讓我帶著去雲南當炮灰?還是……另有深意?
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有勞。三日後,準時出發。”
打發走番役,我獨自坐在值房裡,窗外是北京城灰蒙蒙的天空。雲南銅案……這絕非簡單的虧空走私。駱養性給出的線索語焉不詳,隻說是“據密報,滇銅曆年賬目虧空巨大,且有大量官銅流入私市,甚至可能……資敵”。資敵?難道雲南也有人敢效仿趙登魁?這背後,必然牽扯到雲南巡撫、布政使司乃至鎮守太監、當地土司等盤根錯節的勢力網絡。
危險,但也蘊藏著巨大的機遇。天高皇帝遠,駱養性的手再長,到了雲南也難免鞭長莫及。韓棟這支邊軍,雖然人不多,但都是見過血的老兵,若運用得當,或許能成為我在南疆立足的根基。更重要的是,銅!那是硬通貨!若能從中截留一部分……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我心中滋生。駱養性想利用我查案,我何不將計就計,利用這次機會,在雲南暗中經營,培植真正屬於我杜文釗的勢力?朝廷靠不住,駱養性信不過,唯有自己手握刀把子和錢袋子,才能在這亂世中活下去!
三日後,北京城德勝門外。秋風蕭瑟,黃葉紛飛。我一身緋袍,外罩黑色披風,血饕餮和血刀懸於腰間,雖臉色仍有些蒼白,但眼神已恢複了往日的銳利與冰冷。身後,是二十名麵無表情的北司緹騎,以及以韓棟為首、五十名雖風塵仆仆卻難掩彪悍之氣的邊軍。韓棟見到我,抱拳行禮,眼神複雜,有敬畏,有疑慮,也有一絲被“發配”南疆的不甘。
“出發。”我沒有多言,翻身上馬,一抖韁繩。
馬蹄踏過滿地落葉,隊伍沉默地啟程,離開這座充滿權力與陰謀的帝都,向著西南方向,向著那片未知的、彌漫著濕熱瘴氣與財富腥味的紅土地行進。
一路上,山巒起伏,江河縱橫。越往南,景色越奇,氣候越濕熱,與北方的乾燥凜冽截然不同。我刻意放緩行程,一方麵讓傷勢有更多時間恢複,另一方麵也在仔細觀察和磨合這支臨時拚湊的隊伍。北司緹騎紀律嚴明,但對我這個“空降”的千戶明顯帶著疏離和監視。韓棟的邊軍則野性難馴,對緹騎抱有敵意,但對我這個曾帶他們發財、又一同經曆過生死的上官,則多了一份複雜的信任和依賴。
我利用宿營、歇腳的機會,時而與韓棟飲酒“敘舊”,安撫其情緒,暗示南疆大有可為;時而單獨召見緹騎中的小旗、總旗,詢問雲南風土人情、官場規矩,既示恩惠,也探聽虛實。血刀經的內力在緩慢恢複,雖不及巔峰,但已能壓製舊傷。
兩個月後,隊伍終於穿越險峻的群山,進入雲南地界。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草木氣息和隱隱的瘴氣,崇山峻嶺間,可見梯田層層,異族村寨點綴其中,與中原風貌大不相同。
抵達昆明府的當日,雲南巡撫、布政使、按察使等一眾地方大員竟親自在城門外迎接,場麵隆重,笑容可掬,但那一張張熱情的麵孔下,眼神卻各異,有敬畏,有探究,更有深不見底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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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等恭迎北鎮撫司杜千戶!”雲南巡撫是個麵色紅潤、身材微胖的中年人,官話帶著濃重的南方口音,笑容滿麵,眼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
“有勞諸位大人久候。”我拱手還禮,語氣平淡,目光如刀般掃過在場每一位官員的臉,將他們細微的表情儘收眼底。
我知道,從踏入昆明城這一刻起,一場比北地更加複雜、更加凶險的博弈,已經開始了。這滇銅案的水,恐怕比駱養性想象的還要深得多。而我杜文釗,這條從北方寒風中闖出來的孤狼,將要在這片悶熱潮濕的南疆叢林中,再次亮出獠牙。
接下來的日子,便是按部就班的查案。查閱卷宗、盤問庫吏、巡視銅礦……一切看似正常,但每當觸及核心賬目和關鍵證人時,總會遇到各種“意外”——賬本缺失、證人暴斃、礦洞坍塌……阻力無處不在,卻又抓不住明顯的把柄。
我心中冷笑,這雲南的地頭蛇,果然盤根錯節,手段也比北地的趙登魁更加陰柔狠辣。他們想用拖字訣,把我拖垮,或者……讓我知難而退。
但這一次,我不會再像在北地那樣被動。駱養性想讓我當明處的刀,吸引火力?那我就將計就計,把這潭水徹底攪渾!
深夜,昆明驛館。我屏退左右,隻留下韓棟。燭火搖曳,映照著我們兩人凝重的臉。
“韓將軍,這幾日所見,你怎麼看?”我低聲問道。
韓棟眉頭緊鎖:“千戶,這雲南的水太渾了!從上到下,就沒一個乾淨的!查賬查不到,問話問不出,簡直寸步難行!”
“寸步難行?”我冷笑一聲,“那是因為我們還在按他們的規矩玩。既然明的不行,那就來暗的。”
韓棟眼睛一亮:“千戶的意思是?”
“你手下的弟兄,都是邊軍老手,擅長山地叢林作戰,對否?”我盯著他。
“那是自然!翻山越嶺,潛伏夜襲,是咱們的老本行!”韓棟挺起胸膛。
“好!”我壓低聲音,“明日起,你挑選二十名絕對信得過的弟兄,化整為零,潛入各主要銅礦周邊,特彆是那些傳聞中‘私礦’猖獗、與土司交界的三不管地帶。不要驚動官府,給我盯死那些往來運輸的騾馬隊、私礦的礦主和管事!特彆是他們與哪些官員、哪些土司有來往!記住,隻要證據,不要打草驚蛇!”
韓棟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興奮和一絲狠厲:“末將明白!千戶放心,這事,咱們在行!”
“此外,”我補充道,“想辦法,接觸一下那些被官府打壓、對現狀不滿的小礦主或者礦工頭目。或許……能從他們嘴裡,聽到些不一樣的東西。”
“是!”韓棟重重點頭,領命而去。
看著韓棟消失在門外的背影,我走到窗前,望著昆明城漆黑的夜空。點點燈火在濕冷的空氣中暈開,如同無數窺視的眼睛。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駱養性,你想讓我在明處當靶子?那我就讓你看看,我這把刀,不僅能殺人,還能……為自己開路!雲南這塊肥肉,我杜文釗,也要咬下一口!這南疆的暗流,就由我來掀起更大的風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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