讚恩敏銳地捕捉到了艾娜的變化,她放下叉子時,指尖不再緊繃,低垂的眼睫下,那份死寂般的沉重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透出一抹微弱的光。
雖然她的臉色依舊蒼白,眼神深處殘留著疲憊和悲傷的紅血絲,但不再是完全凝固的冰雕了。
是時候了。
讚恩清了清喉嚨,神情變得鄭重起來,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艾娜身上。
“艾娜。”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力,清晰地傳入艾娜耳中,“趁著這點心還在嘴裡回甘,我想跟你聊聊……關於深淵教團,也關於你。”
艾娜抬起頭,黑眸看向他,帶著一絲被打斷思緒的茫然,但並未抗拒,她現在對任何關於敵人的信息都極度渴求。
“據我了解……”
讚恩的聲音平穩而有力,如同在陳述一個經過深思熟慮的結論,“那些深淵教團的成員,就拿傲慢與怠惰這兩個分教的成員來舉例,他們最常用、也最致命的武器之一,並非單純的物理破壞力,而是引動、放大,甚至操控目標的情緒!”
艾娜的眼神瞬間凝聚,專注起來。
“傲慢的威壓,如同無形的山嶽,並非僅僅讓你感到壓力,它會精準地撬動你內心深處的自我懷疑、恐懼、卑微感,讓你在精神層麵不戰自潰,最終心甘情願地臣服於他們的偉大之下。”
讚恩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麵上輕點,“而怠惰的領域,更陰險,它無聲無息地滲透,消磨你的意誌力,讓你覺得掙紮無用,努力徒勞,仿佛整個世界都蒙上了一層令人昏昏欲睡的灰燼,放棄抵抗,沉入永恒的惰怠,成了唯一的解脫。”
他的語氣帶上了一絲力量:“他們最擅長的,就是用龐大而汙穢的負麵情緒洪流,去衝垮對手的心靈堤壩!將人拖入絕望的深淵,要麼成為任其宰割的羔羊,要麼變成被他們汙染、扭曲的傀儡。”
艾娜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縮起來。她想起了那晚屍龍咆哮時,空氣中彌漫的令人作嘔的絕望感和那粘稠的、讓人隻想躺下的惰性。
若非提前預警和疏散,後果不堪設想,她自身在那股傲慢與怠惰交織的氣息衝擊下,也感到了巨大的精神壓力。
“但是!”讚恩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敲響警鐘,“艾娜!你還記得你在白岩鎮獲得第一個世界因素——【不朽心】嗎?”
艾娜一怔,下意識地撫向胸口,【不朽心】似乎正在心臟那邊不停的散發著溫和的氣息。
“【不朽心】,”讚恩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能洞穿表象,“它是守護你本我最堅固的堡壘!它的核心能力之一,就是穩固本我!它賦予你強大的精神抗性,能大幅度減免,甚至在某些情況下免疫來自外界的汙染、操控和衝擊!”
他的話語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篤定。
“任何試圖扭曲你意誌、汙染你靈魂、強行改變你認知的外來之力——無論是傲慢的精神威壓,怠惰的意誌侵蝕,還是其他形式的蠱惑——都會被你的【不朽心】頑強地抵禦、淨化!它就像一道無形的、環繞在你靈魂核心的歎息之牆!”
艾娜的呼吸微微一滯。她確實感覺到過,在屍龍領域爆發時,那股試圖讓她放棄、沉淪的粘稠感,在觸及她靈魂深處時,被某種堅韌的力量頑強地擋住了,雖然艱難,但並未被徹底擊穿,原來是【不朽心】的功勞……
“所以。”
讚恩看著艾娜眼中亮起的微光,語氣放緩,卻更顯分量,“你這一點,【不朽心】對本我的絕對守護,恰恰是深淵教團那些引以為傲的情緒攻擊的天然克星!他們最鋒利的矛,遇到了你最堅固的盾!”
艾娜的眼神瞬間亮了不少,一種被點醒的明悟感升起,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原來自己並非毫無依仗!原來自己身上,一直帶著對抗敵人的利器!
這份認知像一束強光,短暫地驅散了她心中因無力感而滋生的部分陰霾。
然而,讚恩的話並沒有結束。他臉上的鄭重並未消散,反而帶上了一種更深沉的洞察。
“但是,艾娜。”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真實,“不朽心守護的,是你的核心不被汙染和扭曲,它不會,也無法抹去你內心因真實經曆而產生的真實情感!”
艾娜剛剛亮起的眼神微微一黯。
“你親眼目睹了龍母塞西亞被褻瀆的屍骸,被縫合在那汙穢的怪物身上……這是血淋淋的事實,就擺在你眼前!你感受到了那個紫炎黑袍人,你刻骨銘心的仇敵的氣息,潛藏在那怪物體內……”
“這是烙印在你靈魂深處的記憶!你看到了星耀大道上那麼多無辜者的死亡、廢墟、痛苦……這是沉重的責任感和因自身力量不足而產生的無力感!”
讚恩的目光如同實質,直視著艾娜的眼底深處:“這些痛苦、悲傷、憤怒、愧疚……它們不是外來的毒藥,不是敵人強加給你的幻象!它們是你自己對這個世界殘酷一麵的真實感受!是源自你內心認知的、合情合理的反應!是你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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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語氣斬釘截鐵:“不朽心不會,也不應該去屏蔽或修複這些真實的情感!如果它連這些源自你自身經曆的真實感受都要強行抹除,那它守護的,還是一個完整的艾娜嗎?”
“那和一個沒有情感、沒有記憶、沒有痛苦的冰冷傀儡,有什麼區彆?”
艾娜的身體猛地一顫!讚恩的話,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她連日來用以麻痹自己的知識壁壘上!
“你現在感受到的低落、沉重、痛苦……”讚恩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
“這不是你的不朽心失效了,也不是你在克製它不用,恰恰相反,正是因為它牢牢守護著你的本我核心,你才能如此清晰、如此深刻、不被任何外力扭曲地感受到這份源自現實的、巨大的傷痛!”
“這樣你才能在怠惰的領域中,沒有徹底沉淪成一具行屍走肉!你才能在傲慢的意念碾壓下,沒有被壓垮自我,還能思考,還能行動,還能……感到悲傷!”
他最後的話語,如同暮鼓晨鐘,在艾娜心中轟然回響:“你的悲傷是真實的,你的無力感是真實的!它們是你經曆的一部分,是你活著的證明!”
“不朽心保護的是承載這些情感的那個你不被摧毀,而非讓這些情感消失,它守護的,是一個完整的、有血有肉、會痛會哭的艾娜!”
艾娜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眼眶瞬間通紅,強忍了多日的淚水終於再也無法抑製,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砸在她緊握的手背上,打濕了衣袖。
她沒有發出聲音,隻是肩膀微微顫抖著,無聲地宣泄著積壓的巨浪。
讚恩沒有立刻安慰,隻是靜靜地等待著,瞳孔深處流淌著理解與溫和,維爾不知何時也來到了門邊,他沒有進來,隻是背靠著門框,看著艾娜顫抖的背影,臉上寫滿了心疼,但他知道,此刻的淚水是必要的。
等到艾娜的抽泣聲稍稍平複,讚恩才再次開口,聲音放得更緩,帶著一種撫慰的力量。
“艾娜,對於這場災難中逝去的那些人們……你其實,不用過度自責。”他看著艾娜抬起淚眼朦朧的小臉。
“你已經儘了你當時所能做到的最大努力了,你預知了未來,用你新獲得的能力,冒著巨大的風險傳遞了警告!如果沒有你,死傷隻會是現在的數倍,甚至十數倍!整個繁花之庭廣場,可能都將在無人預警的情況下化為絕域!”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我們是人,不是全知全能、能扭轉一切的神明,麵對聖域級彆的恐怖襲擊,即便是皇城本身的防禦力量都有些措手不及,何況是你?”
“你能在絕境中撕開一條生路,為那麼多人爭取到撤離的時間,這本身就是一種近乎奇跡的壯舉!你隻要問心無愧,做到你能力範圍內的最好,就已經足夠了。”
艾娜聽著,淚水依舊在流,但眼神中的痛苦和自責,似乎被這番話衝淡了一些,多了一絲茫然和思考。
是啊……她不是神……她儘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