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濃霧,如同一個無邊無際的囚籠,將大明遠征艦隊死死困在原地,已是第三天。
時間失去了意義,隻有船上計時的沙漏和更鼓,機械地記錄著這令人窒息的緩慢流逝。天地間隻剩下一種顏色,一種觸感——無處不在、揮之不去的濕冷白茫。
能見度依舊低得可憐,各艦隻能依靠淒厲的汽笛聲和微弱的導航燈火,勉強維持著那岌岌可危的聯係,如同失散的幼獸,在茫茫獸群邊緣發出無助的哀鳴。
“天啟”號艦橋上,氣氛凝重得能滴出水來。龍一朱求桂)如同一尊石雕,佇立在船首,任憑冰涼的霧氣凝結在他濃密的眉睫和蟒袍之上。他的目光似乎要穿透這厚重的白色帷幕,卻一次又一次徒勞無功。
徐霞客在一旁不停地查閱著有限的古籍和海圖,眉頭緊鎖,不時發出沉重的歎息。張小凡則寸步不離舵輪,指揮著水手們竭力保持船身穩定,每一次從霧中傳來的友艦笛聲,都讓他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又立刻再次繃緊。
“他娘的!這鬼霧到底要纏到什麼時候!”張獻忠暴躁的怒吼聲打破了壓抑的寂靜,他大步從艙室內走出,臉上寫滿了不耐與焦躁,“三天了!屁都看不見!再這麼下去,不用等敵人,咱們自己就先悶死在這口大白棺材裡了!”
他走到龍一身側,看著眼前這片吞噬一切的白色,狠狠啐了一口:“世子殿下,這麼乾等不是辦法!要不讓某家帶幾條快船,往前探探路?”
龍一緩緩搖頭,聲音因許久未開口而略帶沙啞,卻依舊沉穩:“不可。霧中行船,凶險萬分。一旦失散,再無尋回可能。眼下能保持隊形已屬萬幸,切不可輕舉妄動。”
他何嘗不急?懷中的千裡傳音符除了微熱,再無反應,皇兄的指引遠在萬裡之外。這迷霧,似乎連這神物都能隔絕。
徐霞客抬起頭,憂心忡忡地插話:“張將軍稍安勿躁。此霧詭異,非比尋常。吾觀這海水流向,似乎……似乎與三日前有所不同,寒意更甚,流速也似乎快了些許。”他指向船舷外,但那墨綠色的海水在濃霧遮掩下,根本看不清細節。
張小凡此時也走了過來,語氣嚴肅地補充道:“將軍,徐先生所言極是。末將也察覺,即便我們全力穩舵,船身似乎仍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著,微微偏向西北。羅盤徹底無用,我們……我們可能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偏離了航向。”
龍一心中一凜。偏離航向?在這無法觀測星辰、不辨東西的濃霧中,這是最可怕的事情。
他快步走到船舷邊,俯身仔細觀察海水。果然,雖然不明顯,但仔細看去,能發現一些細小的浮冰和不同於之前海域的藻類,正以一種緩慢而堅定的速度,向著船尾方向流去。
“我們可能遇到了一股強大的洋流。”龍一沉聲道,臉色變得異常凝重,“這流……正帶著我們離開預定的航線。”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測,就在此時,籠罩了船隊三天三夜的濃霧,突然開始出現了變化。
並不是消散,而是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攪動,開始緩緩流動、變薄。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白色,漸漸透出些許灰蒙蒙的光亮,能見度從三十丈逐漸擴展到百丈、數百丈……
“霧……霧好像薄了!”桅杆上的了望手第一個發出驚喜的呼喊。
這消息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間在各船激起波瀾。壓抑已久的將士們紛紛湧上甲板,貪婪地呼吸著似乎清新了些的空氣,儘管依舊寒冷刺骨。
然而,短暫的希望之後,是更大的震驚與不安。
當霧靄變得稀薄,足以讓人看清遠方的海平線時,所有人都愣住了。預想中應該出現在西南方向的北海道北海省)連綿山影,杳無蹤跡。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加荒涼、更加陌生的景象——遠處是覆蓋著皚皚白雪的、猙獰陡峭的黑色海岸線,怪石嶙峋,看不到一絲人煙。天空依舊是鉛灰色,低垂的雲層仿佛就壓在那些雪峰之上。海水呈現出一種深不見底的幽黑,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寒意。
“這……這是何處?”徐霞客舉著望遠鏡,聲音顫抖,“這絕非北海省南岸!這地貌……這酷寒……我們到了哪裡?”
龍一的心沉了下去。他立刻命令擅長觀測的隨行欽天監官員,趁天色未晚,霧氣稍散,抓緊時間進行星辰定位。
等待結果的時間,漫長而煎熬。當欽天監官員拿著計算結果,臉色蒼白地跑來稟報時,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世子殿下……殿下!”官員的聲音因恐懼而結巴,“根據北辰北極星)與其他星辰方位測算……我等……我等此刻所處緯度,遠高於預定航線!恐怕……恐怕已在北海省以北千裡之外的陌生海域!此地……海圖未有記載!”
“什麼?北海省以北千裡?!”張獻忠一把搶過計算結果,他雖然看不懂那些複雜符號,但官員的話他聽懂了,“他娘的!這破霧和鬼洋流,把咱們吹到這鳥不拉雪的鬼地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