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承運殿偏廳。
朱存機手中捏著一份剛剛收到的密報,麵色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遺憾。他麵前站著陸文忠和秦銳營副將楊振武。
“可惜了。”朱存機將紙條就著燭火燒成灰燼,“周文淵周禦史,素有清名,能力亦是不凡。若能為我大明開海拓土效力,當是一把好手。”
陸文忠低著頭,不敢接話。楊振武則沉聲道:“二公子,礦井坍塌,動靜不小。陳寶玉那邊必然震動,恐怕會徹查。”
“查是肯定要查的。”朱存機用銀簽撥弄著香爐裡的灰,“欽差禦史在陝遇險,他陳寶玉身為署理布政使,若毫無作為,陛下第一個要問他的罪。所以,他一定會查,而且會大張旗鼓地查。”
“那……”陸文忠聲音發乾。
“讓他查。”朱存機語氣淡然,“賬冊,我已經送過去了,清清楚楚。礦稅,王府一分未少。胡彪強占民井,是他個人貪酷,與王府何乾?至於礦井坍塌……天災意外,曆年礦難還少麼?周禦史親涉險地,不幸罹難,朝廷當予褒恤。陳寶玉此刻,恐怕正急著調集人手挖掘,想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吧。”
楊振武道:“二公子,是否要派人盯著王家溝那邊?萬一……”
“不必。”朱存機抬手製止,“此刻任何多餘的動作,都是畫蛇添足。陳寶玉不是庸才,內廠和龍鱗衛更非酒囊飯袋。我們越是坦然,他們越是無從下手。楊將軍,你隻管加強西安城防巡守,尤其是近日,恐有白蓮教餘孽趁亂滋事,需格外警惕。”
“末將明白!”楊振武心領神會。
“陸先生。”朱存機看向麵色蒼白的陸文忠。
“學生在。”
“你近來辛苦了,臉色不佳。王府藏書樓需人整理編目,那是清靜去處,你這幾日便去那邊‘養病’,順便將樓中古籍梳理一番吧。沒有我的吩咐,不必出來走動。”朱存機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陸文忠身體微微一顫,深深低下頭:“是……謝二公子體恤。”
他知道,這是軟禁。在風頭過去之前,他必須從王府的日常事務中消失。
待楊振武和陸文忠離去,朱存機獨自走到那幅巨大的海圖前,手指順著那條虛擬的航線,從廈門滑向呂宋,再指向南方那片廣袤的未知大陸。
“海路迢迢,風波險惡啊。”他低聲自語,眼中卻沒有絲毫畏懼,隻有一片灼熱與渴望,“陸上的石頭,絆不倒真正想去海裡的人。隻是……需要些耐心,需要把岸上的麻煩,先清理乾淨。”
他轉身,喚來心腹侍衛,低聲吩咐了幾句。侍衛領命,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王府深院的陰影裡。
欽差行轅,燈火徹夜未熄。
陝西按察使、都指揮使已被陳寶玉以緊急軍務、刑案協調為由請來,三人密議至深夜。秦王朱誼漶則稱病,派王府承奉正前來致歉,並呈上一些慰問之物,表達了對此“意外”的震驚與關切。
陳寶玉客套一番,並未強求。他知道,真正的對手,此刻不會輕易走到台前。
檔案陸續送來,堆滿了小半間屋子。陳寶玉不顧疲倦,親自翻閱。天啟十四年世子案的卷宗厚重而壓抑;天啟十五年王府請開煤礦的奏章與工部批複,看起來毫無問題;曆年礦稅繳納憑證,也整齊完備……
他的目光,最終停留在那份煤礦勘界圖的副本上。與周文淵密奏中描述的一樣,圖紙邊緣有細微的刮補痕跡。他讓精通墨跡鑒定的文吏仔細察看,文吏在特製的燈下反複觀察後,確認那被刮去的地方,原本可能是一些更細致的方位標注或批注。
“可能是什麼批注?”陳寶玉問。
“回大人,墨跡徹底被刮去,無法辨認。但從殘留的印痕走向看,不像漢字筆畫,倒有些像……番文數字或符號。”文吏謹慎地回答。
番文符號?陳寶玉心頭疑雲更重。一個由秦王府申請、工部核準的煤礦,最初的勘界圖上,為何會有疑似番文符號的標注,又被匆忙刮去?
就在這時,又有緊急文書送到。是王朝從王家溝連夜派快馬送來的:挖掘極其困難,塌方嚴重,且井下疑似有不明毒煙滲出,已有民夫暈倒。周禦史等人,生還希望渺茫。但清理井口外層廢墟時,發現了不屬於本次下井人員的物品——幾枚特製的鐵蒺藜,以及一小塊染血的、質地奇特的黑色布料,非棉非麻。
隨文書送來的,還有那布料的殘片。
陳寶玉捏著這冰涼滑膩的黑色布片,布料邊緣,隱約能看到極淡的、幾乎融入黑色的暗紋,那紋路……像是半片枯萎的蓮瓣。
黑蓮堂!
幾乎同時,親隨文吏又呈上一份剛通過特殊渠道從京師轉來的密件。是內廠直接傳遞給陳寶玉的消息,顯然皇帝已高度關注此事。密件中提到,內廠根據周文淵之前密奏中關於陸文忠的線索進行追查,發現陸文忠在天啟十年至十三年所謂的“遊學”期間,其蹤跡最後消失在陝西北部靠近河套的地區,而那一帶,曾是白蓮教一個秘密支派活躍之地。更重要的是,內廠近期監控一些可疑物資流動時,發現有一批精良的、非大明製式的探礦與冶煉器具,通過隱秘渠道流入陝西,最終去向成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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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礦、白蓮教、番文符號、精良探礦器具、澳洲金幣……
陳寶玉將這些碎片在腦海中拚命拚湊。一個模糊卻令人不寒而栗的輪廓漸漸顯現:有人,很可能與白蓮教殘餘勢力勾結,利用秦王府的招牌作為掩護,在延安秘密勘探甚至開采金礦!他們所用的技術、工具可能來自海外,他們的圖謀,或許遠不止黃金那麼簡單!而周文淵,正是因為觸碰到了這個秘密的核心,才遭此毒手。
對方勢力在陝西盤根錯節,甚至可能滲透到了官府和王府。
硬碰硬,恐非上策。
陳寶玉沉思良久,目光再次落到那枚“澳·丙”金幣上。海外的誘惑,黃金的驅動,宗教的滲透……這是一盤錯綜複雜、凶險萬分的棋。
他鋪開紙張,開始起草給皇帝的密奏。一方麵詳細稟報周文淵遇險及初步調查所得,另一方麵,他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計劃:明麵上,他以布政使身份,大張旗鼓處理礦難善後,安撫地份,整頓吏治,做出被周文淵之死牽扯精力、忙於政務的姿態;暗地裡,他將動用皇帝授予的密折專奏之權,協調內廠在陝力量,指揮龍鱗衛,從陸文忠及其社會關係、那批流入的探礦器具、以及陝西與外界特彆是東南沿海)隱秘的人貨往來這幾個方向,進行不動聲色的深挖。同時,他會“配合”對方可能想要將線索引向白蓮教的方向,順水推舟,看看能否引出更深的大魚。
這是一招險棋,需要極大的耐心和精確的控製。但麵對藏在暗處、手段狠辣的對手,或許唯有以靜製動、欲擒故縱,才能撕開那道厚重的帷幕。
寫完密奏,加以特殊火漆封緘,命絕對親信之人以最快最隱秘的方式送出。陳寶玉推開窗戶,天色已近拂曉,西安城還沉睡在最後一片黑暗之中。
遠處秦王府的方向,隻有零星幾點燈火,在龐大的建築陰影裡,宛如蟄伏巨獸的眼睛。
“周兄,你若在天有靈,助我。”陳寶玉對著延安方向,默默一揖。
“這西安的棋局,你我皆是棋子,亦是棋手。隻是這盤棋,賭注未免太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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