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關中平原,天高雲淡。
欽差特使、翰林院侍講學士兼詹事府少詹事張文弼坐在馬車中,掀開簾子望向窗外官道。
他是天啟十二年的進士,今年不過三十有五,麵容清臒,頜下三縷短須修剪整齊,一雙丹鳳眼裡透著文人特有的銳利與審慎。車駕已過潼關,正行進在通往西安的寬闊官道上。
讓他驚訝的是,這條連接中原與西北的動脈,比他三年前隨恩師巡查陝甘時所見,平整寬闊了許多。道旁新植的槐柳已有一人合抱粗,雖是深秋,落葉鋪就金黃地毯,卻彆有一番氣象。
更讓他留意的是往來車馬——裝載著鼓囊麻包、箱籠的騾車絡繹不絕,間或有駝鈴叮當的商隊,那些深目高鼻、頭纏布巾或戴皮帽的西域胡商,與身著皮袍、辮發垂肩的蒙古商人,竟與漢人商賈並行不悖,各自用帶著口音的官話討價還價。
“大人,前麵就是灞橋了。”隨行的仆從在外稟報。
張文弼望去,但見灞水之上,一座三孔石橋飛跨,橋上車馬如龍,行人如織。橋頭兩岸,竟形成了一片熱鬨的集市。時值午後,秋陽暖融,攤販的吆喝聲、顧客的議價聲、孩童的嬉笑聲混雜著騾馬的嘶鳴,彙成一片生機勃勃的喧騰。
“停車。”張文弼忽然道。
馬車在橋頭尋了個不妨礙通行處停下。張文弼下了車,負手緩步走向集市。他沒有穿官服,隻一襲靛藍直裰,像個尋常遊學的士子,但氣度不凡,行人自然避讓幾分。
集市上貨物琳琅滿目。有關中的小麥粉、陝北的蕎麵、渭南的棉布、漢中的茶葉,也有來自甘肅的皮毛、寧夏的枸杞、青海的鹽巴。
但最引人注目的,卻是許多攤位上堆成小山、紅豔欲滴的果子——個個有拳頭大小,表皮光滑如釉,在秋陽下泛著誘人的光澤。
“正宗的延安紅蘋果!天授神種,甜過蜜糖嘍!”
“鹹陽塬上的果子,脆甜多汁,皇上都誇好!”
“客官嘗嘗,不甜不要錢!”
叫賣聲此起彼伏。張文弼走到一個老漢攤前,那老漢臉色紅潤,手腳麻利,見張文弼氣度不凡,連忙拿起一個最大的蘋果,用乾淨布巾擦了擦,雙手遞上:“這位先生,嘗嘗?俺們渭南塬上的,日照足,甜得很!”
張文弼接過,入手沉甸甸,果香撲鼻。他輕輕咬了一口,果然脆響,汁水充沛,一股清甜直透喉間,竟無半點酸澀。
“好果子。”他讚道,掏出幾文錢,“老漢,這蘋果生意如何?”
“托皇上和陳大人的福,好著哩!”老漢接過錢,笑得見牙不見眼,“這天授神種,彆處種不來,就咱陝西和山東幾處地方長得好。陳大人來了後,教俺們剪枝、施肥、防蟲,還在各府設了‘果行’,統一收,價錢公道,不怕壓價。您瞧這灞橋集市,每日光是蘋果就能走幾百車!往東賣到河南、山西,往西……嘿,那些胡商可愛吃了,說能帶回萬裡之外都不壞!”
正說著,一隊胡商牽著駱駝過來,領頭的是個粟特人,操著流利的陝西官話:“王老漢,今日的五百斤,照舊裝車,銀子按老規矩。”
“好嘞,薩保老爺稍等!”老漢忙不迭應承。
張文弼若有所思。他早聽聞天啟初年,有海外商船帶來幾種異域果種,皇上命人在皇莊試種,唯蘋果在陝西、山東等地適應當地水土,尤以陝西所產最佳,皇上欣喜,稱之為“天授神種”,鼓勵陝民種植。如今看來,在陳寶玉治理下,這竟成了陝西一大財源。
他信步走上灞橋,憑欄遠眺。西安城的輪廓已清晰可見,城牆巍峨,箭樓高聳,規模竟似不輸金陵。更讓他心驚的是城外——沿著灞水、渭河兩岸,密密麻麻蔓延開大片的民居、作坊、貨棧,炊煙嫋嫋,人聲隱隱,那規模,儼然已是一座依附於西安的龐大關廂新城。
“人口過百萬……”張文弼喃喃自語。三年前他離陝時,西安城內外加起來不過六十萬口。陳寶玉這三年,到底做了什麼?
車駕重新啟程,穿過灞橋集市,踏上通往西安東門的官道。越近城門,繁華愈盛。道旁酒旗招展,客棧、茶肆、飯莊鱗次櫛比,甚至有數家掛著“波斯澡堂”“大食香料”招牌的異域店鋪。
行人摩肩接踵,服飾各異,語言雜遝,卻井然有序。每隔一段,便有身穿皂衣、臂縛“巡”字的差役往來巡視,見到老弱婦孺橫穿車馬繁忙處,還會上前攙扶引導。
城門口,檢查通關文牒的吏員效率頗高,對商貨抽稅也明碼標價,牆上大木板紅字寫著各類貨物稅率,少見勒索刁難。排隊入城的商旅雖有等候,卻無怨言。
“這陳寶玉,治民理政,確有一套。”張文弼心中暗忖。他身為清流,對地方大員常有挑剔,但眼前所見,民生之繁榮、秩序之井然,遠超他預料。
車駕剛入甕城,前方鼓樂聲起。隻見陝西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三司主要官員,皆著公服,已在城門內迎接。為首一人,年約二十有五,麵白微須,目光沉穩,正是署理陝西布政使、都察院右副都禦史陳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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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陝西安撫使、署理布政使陳寶玉,恭迎欽差張大人。”陳寶玉上前一步,拱手為禮,姿態恭敬卻不卑微。
張文弼下車還禮:“陳大人客氣了。本官奉旨前來,察問地方,撫慰民生,還要多多叨擾。”
二人目光一觸即分。陳寶玉看到張文弼眼中的審慎與隱約的讚許,張文弼則看到陳寶玉平靜下深藏的疲憊與凝重。
寒暄已畢,車駕儀仗在前引導,穿過西安城中軸線大街,前往欽差行轅。張文弼坐在車中,仔細觀看街景。
街道寬闊,可容五車並行,青石鋪就的路麵整潔異常,兩側有石砌明溝排水。
臨街店鋪招牌林立,綢緞莊、銀樓、書肆、藥鋪、酒樓、茶坊應有儘有,更有許多他叫不出名目的新奇店鋪——有專賣“泰西奇器”的,櫥窗裡擺著自鳴鐘、千裡鏡;有掛“蘇樣衣裳”“廣式點心”招牌的,顯是東南貨品已深入西北。
行人中,除了漢人,隨處可見頭戴小白帽的回回商人、衣著華麗的西域胡賈、甚至偶爾有皮膚黝黑、卷發的“昆侖奴”跟隨主人走過。
更讓他印象深刻的是,街麵孩童甚多,且大多衣衫整潔,麵色紅潤,追逐嬉笑,不見菜色。路邊有老叟擺棋攤,有婦人支攤賣針線,有說書人在茶館門口招攬生意,一片太平景象。
這哪裡是印象中貧瘠、邊患頻仍的陝西?這繁華氣度,縱比之江南蘇杭、京師秦淮,也不遑多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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