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駕在欽差行轅前停下。這是一處原布政使司官員宅邸改建的院落,清幽寬敞。安頓妥當後,陳寶玉屏退左右,隻留他與張文弼在花廳敘話。
“張大人一路辛苦。”陳寶玉親手斟茶,“西安簡陋,比不得京師,還望海涵。”
“陳大人過謙了。”張文弼接過茶盞,“一路所見,陝地繁華,民生安樂,實出本官預料。大人三年治陝,功莫大焉。”
“此乃陛下天威所向,新政得宜,寶玉不過奉旨行事,恪儘職守而已。”陳寶玉語氣平淡,“況陝地能有今日,亦賴周文淵周禦史等忠直臣工,肅清吏治,剔除積弊。”
提到周文淵,廳內氣氛微微一凝。
張文弼放下茶盞,正色道:“陳大人,明人不說暗話。本官此次奉旨前來,陛下有三重旨意:一為撫慰地方,察問新政施行;二為延安礦難及周禦史之事;這三……”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陛下口諭,涉及宗室體麵,務必審慎,然若真有忤逆不法,亦不可姑息。”
陳寶玉神色肅然:“下官明白。周禦史之事,下官日夜憂心,已命人全力挖掘施救,然……”他搖了搖頭,從袖中取出一份密折副本,遞了過去,“此乃下官日前奏報陛下的案情概要,及一些推斷,請張大人過目。”
張文弼仔細閱看,越看神色越凝重。白蓮教黑蓮堂、秘密金礦、澳洲金幣、疑似海外勾連、秦王府長史涉案……還有周文淵井下可能發現的祭祀場所。一樁樁一件件,觸目驚心。
“陳大人這些推斷,可有實證?”
“部分有物證,如金幣、黑蓮布片、異域器物記錄。部分為內廠密探所獲線索。直接指向秦王府主事者的鐵證……尚未到手。”陳寶玉直言不諱,“且對方手段老辣,已將部分線索引向白蓮教餘孽作案方向。下官順水推舟,命按察使司暗查,意在引蛇出洞,亦想看看能否揪出幕後。”
“秦王府如今是何態度?”
“秦王稱病,少見外客。二公子朱存機曾主動來行轅,呈上王府產業賬冊,以示清白,應對滴水不漏。涉案長史陸文忠,據稱在藏書樓‘養病’,實則軟禁。”陳寶玉沉吟道,“下官懷疑,王府內部亦非鐵板一塊。朱存機此人,表麵溫文,熱衷海外圖誌,抱負非小。”
張文弼起身踱步,窗外傳來街市隱約的喧鬨,與廳內凝重的氣氛形成奇異對比。
“陳大人,依你之見,眼下當如何行事?”
“等。”陳寶玉道,“一等礦井挖掘結果,周禦史生死與井下秘密至關重要;二等內廠對陸文忠過往及那批流入器械的深查結果;三等……對方下一步動作。彼在暗,我在明,急躁不得。如今張大人蒞臨,正好可明修棧道——大人可大張旗鼓撫慰地方、考察新政、接見士紳,甚至……可往秦王府探病慰問。如此,下官方能更好暗度陳倉。”
張文弼聽懂了。他是擺在明處的欽差,吸引目光,陳寶玉才能繼續暗中調查。
“那周禦史若……”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陳寶玉語氣斬釘截鐵,“下官已增派人手,改進方法,日夜挖掘。隻是……”他眼中閃過一絲痛色,“時日越久,希望越渺茫。”
正說著,門外親隨急促叩門:“大人!延安急報!”
陳寶玉霍然起身:“進來!”
一名滿身塵土的信使踉蹌入內,撲地稟報:“大人!王家溝礦井……挖到地下水脈了!塌方區大部尚未貫通,但、但在下遊三裡處的河溝亂石灘,發現……發現有人爬出的痕跡!還有這個!”
信使舉起一個濕透的、沾滿泥汙的布袋。
陳寶玉一把奪過,入手沉重。打開,裡麵是幾枚鏽蝕的異域錢幣、一塊刻著帆船山巒的鐵牌,還有一小卷勉強可辨的羊皮紙。羊皮紙最外麵,用燒焦的木炭歪斜寫著幾個字:
“文淵未死,秘地驚世,白蓮通海,金鑰……秦?”
字跡潦草模糊,最後幾字難以辨認,且“秦”字後麵似乎還有筆畫,卻已漶漫不清。
張文弼湊近一看,倒吸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