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十六年十一月初七,寅時三刻,安海港口。
晨霧如紗,六艘舊式戰船在薄霧中列陣。最大的是龍鱗衛旗艦“鎮波”號——三百料福船改製,船首的舊式龍頭撞角已見鏽跡,桅杆上黑底金鱗旗低垂。與福建水師那些噴著蒸汽、包裹鋼甲的新式戰艦相比,這支船隊顯得寒酸而老舊。
陸雲翼站在艦首,深藍勁裝外套了件牛皮軟甲,腰間除了佩破軍刀,還多了柄短銃天啟皇帝特賜)。他身後,八百龍鱗衛肅立甲板,黑衣黑甲,鴉雀無聲。
碼頭棧橋上,朱存機正做最後檢查。他換了一身水師把總的號衣,刻意抹黑了臉,混在龍鱗衛中毫不起眼。隻有腰間那枚秦王玉佩,用油布裹了又裹,貼身藏著。
“二公子真要隨行?”副千戶劉陽低聲問。
“陛下密旨,讓我親眼看著蒲家覆滅。”朱存機檢查著弓弦,“再說,陸指揮使……也需要有人看著。”
卯時正,潮水漲滿。
陸雲翼抬手,掌心一枚銀元大小的令牌在晨光中翻轉——皇帝親賜的“跨海緝捕令”,正麵龍紋,背麵二字:先斬。
“啟航。”
號角長鳴,六船升起主帆,借著東南風,緩緩駛出港口。
朱存機回頭望了一眼漸遠的陸岸。晨霧中,港外錨地停泊著三艘巨艦的剪影——那是福建水師的鐵甲蒸汽艦,艦體包鋼,煙囪聳立,桅杆上大明龍旗獵獵作響。但他知道,那些新式戰艦不會隨行:龍鱗衛此番是追凶,不是去打仗,用的是舊船。
船隊進入外海時,太陽剛躍出海平麵。陸雲翼展開那張從陸文忠胃中取出的地圖——羊皮製成,用某種藥水浸泡過,血跡斑斑卻字跡清晰。
地圖中央是金砂島群島,七個主要島嶼呈新月狀排列。最大那座標著“新月港”,旁邊小字注:“蒲氏主堡,荷蘭助建,駐軍三百,火炮十二門”。
朱存機湊近細看,忽然皺眉:“這標注……倭營?”
他指向東島標記:“天啟十五年,東瀛全境已歸服天朝,天啟皇帝陛下命內閣大臣將東瀛分為五省治理,哪裡還有成建製的倭寇?”
陸雲翼沉默片刻,手指劃過標注:“海外殘留。當年德川幕府覆滅時,有一部分浪人逃往南洋。金砂島這些,應該是蒲家收留的殘部。”
“荷蘭人也在。”朱存機指向西島,“voc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站點。天啟十四年大員台灣)海戰,他們不是被鄭成功帶領福建水師打殘了嗎?”
“殘了,沒死。”陸雲翼收起地圖,“傳令,全速南下。十五日內,必須抵達呂宋以北海域。”
“若是遇上福建水師巡邏船隊……”
“出示令牌,各行其是。”陸雲翼轉身,“我們的目標,隻是金砂島。”
同一時刻,泉州外海三十裡。
三艘鋼鐵巨艦正破浪南下。艦首包鋼銳如刀鋒,黑色船體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兩座煙囪噴吐著白色蒸汽。主桅杆上,大明龍旗與“鄭”字將旗並列飄揚。
旗艦“鎮海”號艦橋內,甘輝放下望遠鏡,對傳令兵道:“發信號給靖海、平海二艦:保持隊形,航速十二節。日落前抵達預定海域待命。”
“提督,龍鱗衛那幾條舊船,真需要我們暗中護衛?”副將問。
“陸雲翼副指揮使性格剛烈,未必領情。”甘輝笑了笑,“但陛下密旨說得明白:蒲家事小,大明海疆威嚴事大。金砂島那一窩,有荷蘭殘部、有倭寇餘孽,龍鱗衛那幾條舊船肯定難啃下來,若龍鱗衛被金沙島那群雜碎滅了,反倒顯得我大明水師無能。”
他走到海圖前,手指點在金砂島位置:“大員台灣)一戰,荷蘭人見了龍旗就跑。這次,得讓他們再長一次記性。”
海上第七日,龍鱗衛船隊遭遇風暴。
那是午後的南洋,原本晴空萬裡,轉眼間黑雲壓頂。浪頭從三丈漲到五丈,“鎮波”號如一片落葉,在波峰浪穀間拋擲。
陸雲翼死死抓著舵輪,手臂青筋暴起。雨水和海水潑在臉上,他眯著眼,在滔天白浪中尋找方向。
“左滿舵!避開漩渦!”
“帆!降主帆!”
命令在風雨中破碎。有條小船已經傾覆,落水的龍鱗衛在巨浪中掙紮。
朱存機趴在船舷,用繩索套住一個落水者,拚命往上拉。又一個浪打來,鹹腥的海水灌進口鼻,他幾乎窒息。
“二公子!進艙!”副千戶拽他。
“不行!還有人……”朱存機咳嗽著,忽然瞳孔一縮。
風暴稍歇的間隙,他看見東南方向,約莫三裡外,有條船。
一條黑色的船。
船身狹長,三根桅杆,帆是黑色的,在灰暗的海天間幾乎隱形。最詭異的是,船首雕像——不是龍,不是獅,而是一個黑袍人形,麵部空白。
“那是什麼船?”朱存機嘶聲問。
陸雲翼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臉色驟變。
“黑船……”他喃喃道,“地圖上說的‘黑船泊處,勿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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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朝我們來了!”
黑色怪船破浪而行,速度奇快,在風暴中如履平地。距離拉近到一裡時,能看清甲板上有人影——全身黑袍,連臉都罩著。
“備戰!”陸雲翼厲喝。
龍鱗衛掙紮著架起弩機,但風浪太大,根本瞄不準。
黑船卻沒有攻擊。它在距離“鎮波”號半裡處突然轉向,船身橫了過來。這時眾人才看清,船側舷板翻開,露出——
“炮口!”朱存機失聲。
十二個黑洞洞的炮口,對準這邊。
陸雲翼一把推開舵手,親自轉舵:“右滿舵!全速!離開它的射界!”
“鎮波”號艱難轉向。黑船卻沒有開炮,隻是靜靜橫在那裡,像一道黑色的閘門,堵住了去路。
“它在逼我們改向。”陸雲翼盯著海圖,“這個方向……是往西。”
“西邊是什麼?”
“不明海域。”
風暴又起。這次黑船動了,它開始緩緩後退,始終橫在“鎮波”號前方半裡,像在引路。
“跟不跟?”副千戶聲音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