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的隔離病房設在廢棄的觀星閣。
淩雲連夜改造了這裡：牆壁用石灰水刷了三遍，窗戶開在高處，加裝了細密的竹簾通風；地麵鋪著新曬的艾草，散發著淡淡的辛香；角落裡擺著兩個大火盆，木炭燒得正旺，驅散了冬日的嚴寒。
朱標親自抱著朱雄英走進來時，孩子仍在昏迷，高熱讓他的臉頰呈現出不正常的潮紅，睫毛上掛著細密的汗珠。淩雲早已備好藥浴桶，水溫調至適宜，裡麵泡著金銀花、連翹、蒲公英等清熱解毒的草藥。
“輕點放。”淩雲指揮著內侍，“彆弄疼他。”
朱標小心翼翼地將兒子放入藥浴桶，看著他小小的身體被藥水淹沒，隻露出胸口起伏的弧度，突然覺得鼻子一酸：“淩太傅，他……他不會有事吧？”
淩雲一邊調配“青蒿鱉甲湯”，一邊頭也不抬：“殿下放心，臣用‘引痘法’激發他的殘餘正氣，配合中藥退熱護瘡，七日內必有轉機。”
“引痘法？”朱標皺眉，“那不是……用痘瘡患者的痘痂種入體內？”
“正是。”淩雲將湯藥倒入碗中，“此法宋元已有，稱‘種痘’。尋常種痘是用輕症天花患者的痘痂，曬乾研末後以蜂蜜調糊，種於健康者手臂，待其發小痘後便獲免疫力。雄英雖已染病，但可用‘人痘’激發他體內的正氣，如同‘以毒攻毒’，將肆虐的痘毒‘擠’出去。”
朱標聽得雲裡霧裡：“這……這能行嗎？太醫院說‘痘瘡十不存一’，你這‘引痘法’豈不是‘以毒攻毒’？”
“殿下，”淩雲轉身，目光灼灼，“太醫院說‘十不存一’，是因為他們隻會用‘補藥堵毒’‘艾草驅邪’，從不敢正麵迎戰痘毒。而‘引痘法’是‘疏毒’，如同大禹治水——堵不如疏。雄英的痘毒已在體內肆虐，若不用‘引痘’將其引出，反而會攻心入肺，神仙難救。”
他走到朱標身邊，指著雄英手臂上的一顆痘疹：“您看，這顆痘疹頂紅似火，說明毒邪已入營血。此時用‘引痘法’，取輕症天花患者的痘痂種在他的‘足三裡’穴，可激發脾胃正氣，助其驅毒外出。”
朱標半信半疑：“可……可萬一引發重症怎麼辦？”
“所以臣才說‘改良’。”淩雲從袖中取出一卷圖譜，展開在案上，“尋常種痘是直接種在手臂，臣改為種在‘足三裡’——此處是脾胃經要穴，種痘後可借脾胃之力運化毒邪，比直接種在手臂更安全。而且，臣會用‘青蒿鱉甲湯’清營涼血，用‘生肌玉紅膏’護瘡生肌，三重保險，萬無一失。”
朱標看著圖譜上密密麻麻的穴位圖和痘疹形態，突然覺得這個平日裡總愛“離經叛道”的太傅，此刻竟像個胸有成竹的將軍。他想起半年前，淩雲也是這樣，用一張《心肺功能圖》說服了朱元璋，用“八段錦”治好了自己多年的沉屙。
“好！”朱標咬了咬牙，“朕信你！需要什麼，儘管開口！”
淩雲微微一笑：“謝殿下信任。不過，此事需瞞著太醫院——他們若知道臣要用‘引痘法’，定會從中作梗。”
“他們敢！”朱標冷哼一聲，“我已經命人把他們轟出東宮了！”
淩雲點頭，將圖譜收好，轉身走向藥浴桶。他試了試水溫，對朱標道：“請殿下先回避，臣要為雄英施‘引痘術’。”
朱標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頭：“好，你們小心些。”
他轉身走出病房，剛關上門，便聽見裡麵傳來雄英的呻吟聲。透過門縫，他看見淩雲正用銀針挑破雄英手臂上的皮膚，將一點淡黃色的痘痂粉末混入蜂蜜，輕輕按入皮下。
“師父，這劑量會不會太大？”一個年輕的聲音問道——是淩雲的學徒阿福。
“不會。”淩雲的聲音沉穩，“雄英體質雖弱，但正氣未絕。這點劑量剛好能激發免疫反應，如同‘敲山震虎’。”
朱標站在門外，聽著裡麵的對話，心中的疑慮漸漸消散。他抬頭望向天空，雪不知何時停了，一輪明月掛在天邊，灑下清冷的輝光。
或許，這個“瘋子”太傅，真能創造奇跡。
而此刻，病房內的淩雲並不知道，他的“引痘法”已經在太醫院引起了軒然大波。
劉院使被轟出東宮後，並未離開。他躲在廊柱後，將淩雲與朱標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當他聽到“引痘法”“以毒攻毒”時，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跑回太醫院，召集所有太醫商議對策。
“淩雲瘋了！”劉院使麵色蒼白，聲音顫抖，“他居然要用‘痘痂’種在皇長孫身上！這要是出了岔子，咱們都得被淩遲處死！”
“大人，那我們現在怎麼辦？”王太醫問道。
“怎麼辦？”劉院使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不是說要瞞著太醫院嗎？咱們就去告訴陛下！就說淩雲‘妖言惑眾’，用‘邪術’害皇長孫！”
他連夜寫了封彈劾奏疏，曆數淩雲的“三大罪狀”：
擅用“引痘法”，違背太醫院曆代相傳的“避邪”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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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改隔離病房，用“石灰水”“艾草”等“邪物”汙染環境；
以“青蒿汁”“生肌膏”等“偏方”冒充醫術，延誤皇長孫病情。
奏疏寫好後，劉院使帶著幾個心腹太醫，連夜趕往奉天殿。
而此刻，淩雲正在為雄英施術。他手法嫻熟，銀針挑破皮膚的瞬間，雄英隻是微微皺了皺眉，並未驚醒。痘痂粉末混入蜂蜜後，被輕輕按入“足三裡”穴，那裡的皮膚很快就紅腫起來，形成一個小小的“痘包”。
“師父，種好了。”阿福擦了擦額頭的汗。
淩雲點點頭，用紗布包紮好傷口：“接下來就看他的正氣了。若明日痘包紅腫化膿，說明引痘成功；若毫無反應，則需二次引痘。”
他轉身走向藥罐，將“青蒿鱉甲湯”倒出一碗，用銀匙喂雄英喝下：“先退熱，再護瘡。”
雄英在昏迷中無意識地吞咽著，嘴角溢出少許藥汁。淩雲耐心地擦拭乾淨，又取出“生肌玉紅膏”，用鵝毛蘸取少許，輕輕塗在他手臂的潰爛處。
“師父，”阿福看著雄英身上的紅疹，小聲問道，“您說……他真的能活下來嗎？”
淩雲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目光堅定：“能。因為他生在了一個變革的時代，而我，恰好是那個變革者。”
他不知道，此刻的奉天殿內，劉院使的彈劾奏疏已經呈到了朱元璋的龍案上。朱元璋看著奏疏上的“妖言惑眾”“邪術害主”等字眼，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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