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日頭毒得很，把巷子裡的青石板曬得發燙，踩上去像踩著塊烙鐵。思硯舉著把大蒲扇在廊下跑，扇葉呼啦啦地轉，帶起的風卻也是熱的，吹得他額前的碎發貼在腦門上，亮晶晶的全是汗。“慢點跑，”蘇晚坐在竹椅上喊他，手裡正用篾條編新扇骨，“扇壞了，晚上就沒的用了。”
林硯在院子裡的老槐樹下搭了個涼棚，竹席鋪在架子上，風一吹就輕輕晃。他把井水湃過的西瓜放在石桌上，切開時“哢嚓”一聲，紅瓤黑籽，汁水順著桌沿往下滴。“等涼透了再吃，”他用蒲扇給西瓜扇風，“像外婆做的冰鎮酸梅湯，得慢慢等才夠味。”思硯蹲在旁邊，眼睛盯著西瓜，口水咽得咕咚響。
母親寄來的藍印花布被蘇晚剪成了扇麵，邊角處還繡著朵小小的蓮花，是她昨夜趕工繡的。“你外婆說，夏至用蒲扇，比電扇舒服，”她把布繃在扇骨上，用細麻繩固定，“風是軟的，吹著不傷頭。”思硯湊過來，非要在扇麵上畫個小人，說是“寶寶陪著外婆扇風”。
來老先生的孫女抱著個竹筐過來，裡麵是她爺爺編的小蒲扇，扇麵是油紙的，畫著《西遊記》的故事。“我爺爺說，夏至扇蒲扇，能祛心火，”她把小扇子遞給思硯，“這個給你玩，大的留給大人用。”思硯立刻把自己畫的扇麵舉起來：“我們換著扇！”
兩個孩子坐在涼棚下，你一下我一下地扇風，油紙扇發出“嘩啦嘩啦”的響，竹扇則是“沙沙”聲，像兩支不同的曲子。思硯的小人被風吹得鼓起來，他指著扇麵笑：“寶寶在跑步呢！”老先生坐在涼棚另一頭，搖著自己用了十年的舊蒲扇，扇柄被摩挲得發亮，像塊溫潤的玉。
“這蒲扇啊，用得越久越趁手，”老先生慢悠悠地說，“就像老朋友，不用多說，就知道你要什麼樣的風。”蘇晚想起母親說的，北方的夏至也熱，“你爸總愛在傍晚搬個竹床到院裡，搖著蒲扇給你講故事，說‘扇出來的風裡，藏著星星的涼’”。
街坊們傍晚都聚到涼棚下，張奶奶帶來了自己做的綠豆沙，盛在粗瓷碗裡，冰得透心涼；老板娘拎著剛烙的蔥油餅，香味混著晚風漫開；思硯舉著他的畫扇，給每個人扇風，小臉累得通紅，卻還是說“外婆也能感覺到風”。
西瓜切開時，思硯挑了塊最大的，用油紙包好放進竹籃：“給外婆留著，等寄去。”林硯笑著揉他的頭發：“西瓜經不起寄，等秋天涼了，我們帶外婆來吃剛摘的。”思硯立刻點頭，小手指著日曆：“還要等一百天！”
夜裡，月亮升起來，蟬鳴漸漸歇了些。思硯躺在涼棚的竹席上，頭枕著林硯的腿，手裡還攥著小蒲扇。林硯給他扇著風，扇麵輕輕掃過他的臉頰，像母親的手。蘇晚坐在旁邊，哼著小時候母親教的歌謠，月光透過槐樹葉，在他們身上灑下碎銀似的光斑。
“外婆說，月亮上有棵桂樹，”思硯突然睜開眼睛，“等桂花開了，風裡就有香味了。”蘇晚摸著他的背說：“是啊，就像我們的蒲扇，扇出來的風裡，有西瓜的甜，有綠豆沙的涼。”
林硯把舊蒲扇遞給蘇晚，自己拿起思硯畫的扇麵扇風：“這扇麵得收好，等思硯長大了看，就知道小時候多能乾。”蘇晚接過舊扇，扇柄上還留著林硯的體溫，突然覺得這夏至的蒲扇裡，藏著最溫柔的時光——是孩子畫在扇上的小人，是老人編的扇骨，是街坊遞的綠豆沙，把夏夜的熱都扇成了甜。
這個夏至，沒有驚天動地的清涼，隻有涼棚的竹席、扇麵的風息和家人的陪伴，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因為他們都知道，最踏實的愜意，從來都藏在這些平凡的扇動裡——是思硯沾著西瓜汁的指尖，是老先生的舊蒲扇，是林硯扇風的手，是夏至夜裡那縷帶著甜的風，藏著歲月的安寧與閒適。
而那些搖在手裡的扇，那些浸在碗裡的涼，那些映在月下的影，終將像這漸深的夏夜一樣，在時光裡慢慢沉澱，讓每個燥熱的日子，都帶著蒲扇的柔，帶著相聚的暖，等那個最牽掛的人，笑著坐在涼棚下，說聲“這風，比空調還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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