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的太陽像團火球,烤得地麵冒熱氣,連蟬鳴都透著股有氣無力的黏。畫廊的廚房裡卻涼絲絲的,蘇晚正坐在竹席上搓涼粉,綠豆粉調成的糊在沸水裡攪成透明的膏,倒在白瓷盤裡晾涼,顫巍巍的像塊凍住的月光。思硯趴在桌邊看,小手總想戳一下,被蘇晚拍開:“等涼透了切條,拌著外婆寄的辣椒油才香。”
林硯在院角的井邊打水,木桶“撲通”一聲沉進水裡,提上來時滿桶的清涼,水麵浮著片槐樹葉。他把涼粉盤放進裝井水的木盆裡湃著,水珠順著瓷盤邊緣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水圈。“這樣冰得快,”他用毛巾擦著額角的汗,“比冰箱還管用,你外婆總說‘井水泡的東西,帶著土氣的涼’。”
母親寄來的辣椒油裝在粗陶罐裡,打開時香氣直衝鼻子,紅亮的油裡浮著芝麻和花椒,是用曬乾的小米辣炸的。思硯偷偷用筷子蘸了點,辣得直伸舌頭,卻還是說“比糖果夠味”。蘇晚笑著給他遞過井水湃的酸梅湯,玻璃杯外凝著水珠,喝一口,從喉嚨涼到心裡。
來老先生的孫女拎著個瓦罐過來,裡麵是她爺爺做的豌豆涼粉,灰綠色的條上蓋著黃瓜絲。“我爺爺說,大暑吃涼粉,賽過活神仙,”她把瓦罐放在井邊,幫蘇晚切綠豆涼粉,“豌豆的更筋道,配麻醬吃最好。”思硯立刻跑去拿來自己的小瓷碗,要兩種涼粉都嘗嘗,小肚皮撐得像個圓鼓鼓的西瓜。
老先生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搖著大蒲扇說:“這涼粉啊,看著簡單,卻最解大暑的熱。你看它不用火炒,不用油煎,就靠這井水一湃,就成了夏天的救命糧。”蘇晚想起母親說的,北方的大暑愛喝糊鍋麵,“你爸總在麵裡煮點豆角,說‘熱湯下肚,汗一出,反倒涼快’,跟南方的涼粉是兩種舒服”。
街坊們傍晚都來串門,手裡總帶著點解暑的吃食。張奶奶端來一盆煮玉米,黃澄澄的冒著熱氣,說是“熱著吃才出甜”;老板娘拎著剛烙的糖油餅,酥脆得掉渣,配涼粉剛好;思硯舉著自己的小碗,給每個人分涼粉,辣椒油濺到鼻尖上,像顆小紅痣。
“給外婆寄點涼粉吧,”思硯突然說,小手還捏著塊沒吃完的豌豆涼粉,“讓她也涼快涼快。”林硯笑著搖頭:“涼粉經不起寄,等我們回去,給她現做,讓她就著井水吃。”思硯立刻數起手指:“還要等三個月!”
夜裡,井水的涼氣還沒散儘,屋裡的涼粉香混著晚風漫開。思硯躺在竹床上,小肚皮還圓滾滾的,嘴裡嘟囔著“明天還要吃兩種涼粉”。蘇晚坐在床邊,給他扇著蒲扇,說“大暑過了,秋天就不遠了,到時候就能吃外婆做的海棠醬了”。
林硯走進來,手裡拿著件新做的小背心,是用母親寄來的細麻布縫的,後背繡著個小小的西瓜。“明天穿這個去學堂,”他把背心放在床頭,“吸汗,比綢子舒服。”蘇晚摸著布上的針腳,突然覺得這大暑的涼粉裡,藏著最實在的舒服——是孩子沾著辣椒油的嘴角,是老人的瓦罐,是街坊的玉米,把夏天的熱都泡成了涼。
這個大暑,沒有驚天動地的清爽,隻有瓷盤裡的涼粉、井邊的涼意和家人的陪伴,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因為他們都知道,最踏實的愜意,從來都藏在這些平凡的涼潤裡——是思硯沾著麻醬的指尖,是老先生的蒲扇,是林硯打水的手,是大暑夜裡那縷帶著辣的涼,藏著歲月的質樸與安然。
而那些泡在井裡的盤,那些拌在碗裡的辣,那些坐在院裡的人,終將像這漸短的夏夜一樣,在時光裡慢慢沉澱,讓每個悶熱的日子,都帶著涼粉的滑,帶著井水的涼,等那個最牽掛的人,笑著坐在井邊,說聲“這涼粉,比冰糕還解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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