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的風卷著雪沫子,在院牆上打旋,把簷角的冰棱吹得“嗚嗚”響。思硯踮著腳趴在窗台邊,看林硯把醃好的臘肉往房簷下掛,肥瘦相間的肉條裹著暗紅的醬汁,在寒風裡輕輕晃,油星順著麻繩往下滴,凍成小小的冰晶,像串透明的珠子。
“彆開窗,冷風灌進來凍著。”蘇晚把剛納好的鞋墊往炭火邊挪了挪,羊毛的毛邊被烤得微微卷,“你外婆總說‘大寒醃肉,年味漸濃’,這肉得趁最冷的天醃,鹽才能醃得透,掛在通風處吹半個月,蒸著吃能香透一條街。”她把母親寄來的粗鹽罐放在案上,罐口的鹽粒結了層白霜,“這是你外婆托人捎來的海鹽,說‘醃肉用海鹽,味更厚’。”思硯盯著罐裡的鹽粒,突然說“要給外婆留塊最肥的臘肉,蒸糯米時鋪在上麵”。
林硯正往肉條上抹花椒麵,暗紅的肉皮上撒著棕紅的顆粒,像落了層碎瑪瑙。“得多抹點,”他用手把調料搓進肉裡,指縫裡沾滿醬汁,“外婆說‘花椒能去腥,還能防蛀蟲’。”思硯舉著自己畫的臘肉,是用紅蠟筆塗的,肥瘦交界的地方歪歪扭扭,“這個貼在肉鉤子上,讓臘肉知道有人盼著它熟”。林硯笑著把畫紙用夾子夾在麻繩上,風一吹,畫紙拍著肉條,倒像在給它們“撓癢癢”。
來老先生的孫女挎著竹籃過來,裡麵是她家醃的臘魚,銀白的魚鱗裹著鹽霜,魚眼凸著,像兩顆黑琉璃。“我爺爺說,大寒的臘魚要選帶鱗的,醃出來更鮮,蒸的時候刮掉鱗,肉嫩得像豆腐,”她把竹籃放在廊下,幫蘇晚把散落的花椒粒撿起來,“我們的臘魚配著你的臘肉,燉一鍋,魚香混著肉香,能把年味燉出來。”
思硯立刻從罐裡抓了把海鹽遞過去,兩個孩子蹲在廊下,看肉條上的油珠凍成冰,用手指戳著玩,冰珠碎在掌心,涼得他們直縮手。思硯的棉鞋沾著雪,是剛才跑出去撿冰棱時蹭的,他卻不在意,指著屋簷下的臘肉說“它們像掛在天上的紅月亮”。老先生坐在堂屋的太師椅上,喝著燙好的米酒說:“這醃肉啊,看著是把肉藏起來,其實是在攢年味。大寒一到,離過年就剩二十天了,醃點肉,灌點腸,心裡就踏實,像你外婆,總說‘有肉掛在簷下,年就不算空’。”
街坊們來借花椒時,手裡都帶著些年貨。張奶奶端來盆炸丸子,“素丸子,配粥吃解膩”;老板娘拎著串臘腸,“剛灌的,掛在你家簷下一起吹,風大乾得快”;思硯舉著他的畫,給每個人看紅蠟筆塗的臘肉,蠟筆屑掉在炸丸子裡,惹得大家直笑“思硯給丸子加了‘肉香’”。
“要給外婆寄塊醃好的臘肉,”林硯把最規整的肉條裝進油紙袋,外麵裹著棉絮防壓,“讓她蒸糯米時鋪上,說我們的臘肉帶著雪天的香。”思硯找來張畫,上麵畫著個灶台,鍋裡冒著熱氣,旁邊站著個小人舉著筷子,說是“外婆看到就知道我們在等她一起吃臘肉”。他把畫貼在油紙袋上,糨糊凍得發硬,卻粘得牢牢的。
傍晚,雪停了,夕陽把臘肉染成金紅色,油光在肉皮上晃,像抹了層蜜糖。蘇晚用臘肉炒了盤青菜,肉香混著菜香,思硯扒著碗沿,筷子專挑肥瘦相間的吃,說“比新鮮肉有味道”。林硯給他盛了碗糙米飯,“慢點吃,外婆說‘大寒的肉要配粗糧,才不膩口’”。
夜裡,臘肉的鹹香順著窗縫鑽進來,混著炭火的暖。思硯躺在被窩裡,手裡攥著顆花椒粒,說是“給外婆的小調料,燉菜時丟一顆”。蘇晚坐在床邊,給他講醃肉的故事,說“這肉在鹽裡醃那麼久,在風裡吹那麼多天,把水分都收進骨子裡,才變得這麼香,就像我們等外婆來,盼了一整年,見麵時才更覺親”。
林硯走進來,手裡拿著件新做的棉大衣,是用母親寄來的深藍色粗布縫的,裡子絮著厚厚的駝毛,領口縫著圈兔毛。“明天穿這個去趕集,”他把大衣放在床頭,“天寒地凍,這大衣抗風,像裹著暖爐的厚。”蘇晚摸著大衣的厚實,突然覺得這大寒的醃肉裡,藏著最醇厚的盼——是孩子貼在袋上的畫,是老人的臘魚,是街坊的臘腸,把冬天的冷都醃成了香。
這個大寒,沒有驚天動地的熱鬨,隻有簷下的臘肉、碗裡的鮮香和家人的忙碌,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因為他們都知道,最實在的年味,從來都藏在這些醃漬的時光裡——是思硯沾著鹽粒的指尖,是老先生的米酒,是林硯抹花椒的手,是大寒夜裡那縷濃得化不開的香,藏著歲月的豐足與期盼。
而那些掛在簷下的肉,那些醃在缸裡的鮮,那些藏在畫裡的盼,終將像這漸消的寒意一樣,在時光裡慢慢沉澱,讓每個等待的日子,都帶著臘肉的香,帶著過年的暖,等那個最牽掛的人,笑著解開油紙袋,說聲“這臘肉醃得透,比去年我醃的還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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