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的風帶著點試探的暖,卻沒把簷下的冰棱吹化。那些冰棱懸在房簷下,長短不一,像串透明的玉簪,陽光照在上麵,折射出細碎的光,落在思硯的棉鞋上,晃得他眯起眼。
“彆總盯著冰棱看,當心晃眼。”蘇晚站在梯子上,用竹竿敲冰棱,“哢嚓”一聲,最長的那根掉下來,摔在地上碎成晶瑩的塊,“這冰棱看著好看,化了水順著牆根流,會泡壞地基。”她把碎冰掃到一起,“你外婆說‘立春破冰,一年平順’,把這些冰清乾淨,春天才能踏踏實實地來。”
思硯蹲在碎冰旁,撿起塊小冰碴,放在手心裡,看它慢慢化成水,涼絲絲的,順著指縫往下淌。“比冬天的雪水軟。”他把濕手往棉襖上蹭,被蘇晚拍了下:“彆蹭,凍著。”
來老先生的孫女拎著個竹籃過來,裡麵是她家煮的紅豆湯,紅得發亮,還冒著熱氣。“我爺爺說,立春得吃點紅的,討個好彩頭。”她蹲在思硯旁邊,看著地上的碎冰,“這冰化了的水,能澆院裡的臘梅不?”
“當然能,”思硯撿起塊冰碴扔進她的湯碗,“冰水裡有太陽的味,澆花長得旺。”紅豆湯裡濺起小水花,兩人看著冰碴慢慢化在紅湯裡,像塊透明的糖。
林硯從鎮上回來,手裡拎著袋新綠豆,“雜貨鋪進了新貨,顆粒飽滿,夏天煮綠豆湯正好。”他把綠豆倒進缸裡,“你外婆最愛用立春的新綠豆,說‘一年的火氣,從根上壓下去’。”
思硯湊過去看,綠豆在缸裡滾來滾去,綠得像撒了把翡翠。“要給外婆留半袋,”他用手捧起一把,“等她回來,煮綠豆湯給她喝,加薄荷的。”
街坊們來串門時,手裡都帶著些開春的物事。張奶奶端來盆剛發的豆芽,白胖胖的,“炒著吃,鮮得很”;王伯拎著捆細竹條,“給孩子紮風箏用,春天風好,正好放”;思硯舉著他的冰碴,給每個人看,說“這是立春的冰,化了能澆花”,惹得張奶奶直笑“這孩子把春天攥手裡了”。
午後,冰棱化得更快了,房簷下滴滴答答的,像在數著日子。思硯和小姑娘坐在門檻上,分喝一碗紅豆湯,湯裡的冰早就化了,甜得正好。“等冰棱都化了,咱們去河灘吧?”小姑娘舔著嘴角的糖漬,“我爺爺說,河灘的冰化了,能看見小魚。”
“還能撿貝殼,”思硯說,“去年我撿了個帶花紋的,外婆說像小扇子,給我串成了項鏈。”他從兜裡掏出貝殼項鏈,遞過去,“給你戴,等春天來了,咱們一起去撿更多的。”
蘇晚把敲下來的冰棱放進陶缸,“這水湃西瓜最好,等夏天來了,冰鎮西瓜甜得能齁著人。”她擦著缸沿的水,“你外婆說,立春的冰藏著冬的最後一點涼,留著夏天用,能記著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
夜裡,簷下的滴水聲漸漸稀了,冰棱短了大半。思硯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風聲,比前幾天軟了不少。他想起外婆說的,冰棱化儘的時候,就是春天真正來的時候,到那時,院角的臘梅該謝了,桃樹該打骨朵了,外婆也該踏上歸途了。
林硯進來掖被角時,手裡拿著件新做的單褂,是用淺綠粗布縫的,布麵上印著小小的冰棱圖案,“明天穿這個去玩,”他把褂子放在床頭,“天慢慢暖了,這布透氣,像裹著冰化後的清爽。”
思硯摸著褂子上的冰棱印,突然覺得,這簷下的冰棱像串倒計時的珠子,每化掉一截,就離春天近一步,離外婆回來的日子近一步。那些透明的冰裡,藏著冬的尾巴,也藏著春的信,等最後一滴水流儘時,風就暖了,花就開了,那個最牽掛的人,就該推開院門,笑著說:“我回來啦,看這冰化得多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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