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的雷在遠處滾過，把河灘的冰震得“哢嚓”響。思硯踩著剛化的泥濘往河邊跑，棉鞋陷在軟泥裡，拔出來時帶著層黑，卻顧不上擦。河麵上的冰裂出好多縫，像塊碎掉的玻璃，陽光照進去，能看見底下流動的水，亮晶晶的，像條藏在冰下的銀帶。
“慢點跑，當心滑倒。”林硯跟在後麵，手裡拎著根長竹竿，“你外婆說‘驚蟄破冰，河開魚來’，這時候的冰看著厚，底下早就化透了，踩上去要出事。”他用竹竿往冰上一戳，“噗”地陷進去個洞，泥水順著洞湧上來，像在冒泡。
思硯蹲在河邊，看冰縫裡的水慢慢往外滲，在岸邊積出個小水窪，映著天上的雲，像塊碎鏡子。“魚會從縫裡遊出來嗎？”他指著水窪裡的小泡泡，“這是魚在吐氣呢。”
蘇晚拎著竹籃過來，裡麵裝著剛蒸的玉米麵窩頭，黃澄澄的，還冒著熱氣。“先墊墊肚子，”她把窩頭遞給思硯，“等冰全化了，讓你林叔撒網捕魚，給你熬魚湯喝，你外婆最愛喝開春的頭鍋魚湯，說鮮得能掉眉毛。”
來老先生的孫女也來了，手裡攥著根蘆葦杆，是從河灘邊折的，綠芽剛冒頭，嫩得能掐出水。“我爺爺說，河開三分，蘆葦先醒，”她用蘆葦杆往冰縫裡捅，“你看，能捅到底了，水在動呢。”
冰化得比想象中快，不過半天功夫，靠近岸邊的冰就化成了片淺灘，水沒過腳踝，涼絲絲的，卻不刺骨。思硯脫了鞋，光著腳踩進去，泥水從腳趾縫裡鑽出來，癢得他直笑：“比炕頭還軟和！”
林硯用竹竿把浮在水麵的碎冰往中間推，“這些冰碴得清乾淨，不然礙著撒網。”他看著思硯在淺灘裡蹦跳，突然喊：“快看，有小魚！”
果然，一群寸把長的小魚順著水流遊過來，銀閃閃的，在水裡竄來竄去，像撒了把會動的碎銀。思硯伸手去撈，小魚卻“嗖”地躲開，濺了他一臉水，涼得他直縮脖子。
“這是柳葉魚，開春最先出來，”來老先生拄著拐杖慢慢走過來，“當年你外婆在的時候，總愛用這魚做魚醬，拌麵條吃，香得很。”他看著冰縫，“再有三天，冰準全化透，到時候就能撐船了。”
街坊們來河灘看熱鬨時，手裡都帶著些漁具。張爺爺扛著個蝦籠，“冰化透了下籠，準能逮著大蝦”；王嬸拎著個竹篩，“給孩子撈小魚玩，養在盆裡好看”；思硯舉著他剛摸到的貝殼，給每個人看，貝殼上還沾著泥，惹得大家直笑“思硯把河底的寶貝摸上來了”。
傍晚，夕陽把河麵染成金紅色，碎冰在水裡漂，像撒了把金片。思硯坐在岸邊的石頭上，看林硯用石頭在冰上寫字，寫的是“春”，筆畫裡的水慢慢滲進來，把字暈成了綠色。“等外婆回來，咱們在這河上劃船，”思硯說，“我來劃槳，讓她坐在船頭看風景。”
蘇晚把帶來的窩頭掰碎了撒進水裡，“給小魚留點吃的，”她說，“等它們長大，就成了咱們碗裡的菜。”小魚們爭著搶食，水麵泛起圈圈漣漪，像朵會動的花。
夜裡，思硯躺在床上，能聽見窗外的風聲裡混著流水聲，嘩啦啦的，像誰在唱歌。他想起外婆說的，解凍的河裡藏著整個春天的力氣，冰化得越徹底，水流得越歡，莊稼就長得越旺，日子就越有奔頭。
林硯進來時，手裡拿著件新做的單衣，是用藍粗布縫的，袖口繡著小小的波浪紋，“明天穿這個去河灘，”他把衣服放在床頭，“天暖了，這布親水，弄濕了也快乾。”
思硯摸著衣服上的波浪繡，突然覺得，這解凍的河像條解開的帶子，一頭係著冬天的尾巴，一頭牽著春天的手。那些融化的冰、流動的水、蹦跳的魚，都是在說：“冬天走了，春天來了，那個盼了好久的人，也該順著這河水，往家的方向來了。”
而他盼著的，不隻是河裡的魚，是外婆坐在船頭，笑著說“這水比去年暖”時，眼角的皺紋裡盛著的光，像這河麵上的夕陽，把整個春天都染得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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