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架晾透的那天,思硯特意起了個大早。清漆的味道已經淡得幾乎聞不見,隻剩下槐木本身的香,混著晾架上薄荷乾的清苦,在晨露裡漫開。他踮腳把《草木譜》擺在最上層,書頁裡的桃花瓣已經壓得扁平,粉白的顏色褪成了淺黃,卻依然帶著點當年的甜香。
“慢點放,彆蹭掉漆。”林硯走進來,手裡抱著思硯的畫夾,“我幫你擺中間層,你夠不著。”他抽出幾張畫,小心翼翼地靠在隔板上——有去年桃花盛開的樣子,有燕巢裡嗷嗷待哺的雛鳥,還有涼棚下外婆搖蒲扇的側影,每一張都用細麻繩捆著,邊角整整齊齊。
蘇晚端著個青花小壇過來,壇口用紅布紮著。“這是新醃的糖醋蒜,”她把壇子放在最下層,“你外婆說放這兒正好,陰涼不招蟲。”壇子剛放下,就見外婆拎著個竹籃進來,裡麵是來老先生送的幾本舊書,紙頁都泛黃了。
“《詩經》《楚辭》,”外婆把書遞給思硯,“來老先生說讓你沒事翻翻,畫畫時也能多點靈氣。”思硯接過書,指尖撫過磨損的書脊,能感覺到歲月磨出的溫潤,像外婆的手。
四個人圍著書架站著,晨光從涼棚的縫隙漏下來,在書架上投下斑駁的影。思硯數著架上的東西:上層是《草木譜》和舊書,中層是畫夾和林硯刻的筆擱,下層是醬菜壇和裝蟬蛻的布包,滿滿當當的,像把大半年的時光都收了進去。
“還差個布簾。”蘇晚突然說,眼睛亮晶晶的,“等我把藍布染好,繡上薄荷葉子,掛上肯定好看。”林硯在一旁接話:“再做兩個小掛鉤,免得簾子垂下來蹭臟了書。”思硯笑著補充:“掛鉤要刻成槐樹葉的樣子!”
外婆看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嘴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你們啊,跟搭涼棚時一個樣,總想著往裡麵添東西。”她的手在書架上輕輕拍了拍,“這樣才好,日子就是要填得滿滿當當的,才不冷清。”
上午,來老先生和張叔果然來了。張叔圍著書架轉了兩圈,摸著榫卯處點頭:“不錯,縫嚴得很,比我頭回做的強。”來老先生則翻著思硯的畫,指著那幅桃花圖說:“這花瓣的層次感,比去年進步多了,有空去我那兒,給你看我年輕時畫的工筆。”
思硯聽得心裡甜滋滋的,蘇晚端來薄荷茶,林硯去河邊釣了魚,外婆在灶房忙活著做飯,涼棚下的竹桌很快擺滿了菜:清蒸魚、糖醋蒜、薄荷炒雞蛋,還有剛蒸好的槐花糕,香氣把整個院子都填滿了。
吃飯時,張叔給林硯講做家具的竅門:“打櫃子得留伸縮縫,不然天潮會脹裂。”來老先生則教思硯怎麼給畫裝裱:“用糨糊得摻點明礬,防蟲。”蘇晚和外婆在一旁說著染布的事,說要去山裡采點茜草,能染出好看的紅。
思硯看著眼前的熱鬨,突然覺得這書架像個神奇的匣子,不僅裝著書和畫,還裝下了這麼多人的笑聲和話語。陽光透過蘆葦席照在書頁上,字裡行間仿佛都跳動著光,像無數個日子裡積攢的暖。
午後送走客人,思硯坐在竹凳上,看著書架在光影裡靜靜立著。蘇晚已經去準備染布的材料,林硯在打磨新的木件,大概是在做布簾的掛鉤,外婆躺在竹椅上打盹,蒲扇掉在地上,露出扇麵上褪了色的桃花。
他伸手從上層抽出《詩經》,翻到夾著桃花瓣的那頁,“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字樣在陽光下泛著暖。思硯突然明白,外婆說的“填得滿滿當當”是什麼意思——不是指東西多,而是指那些藏在物件背後的牽掛:林硯鑿榫卯時的專注,蘇晚繡布時的認真,來老先生贈書時的期許,還有外婆納鞋底時的溫柔,都像這書架上的書,一頁頁摞起來,就成了最厚實的日子。
風穿過涼棚,吹得書頁輕輕響,像在念一首古老的詩。思硯把書放回架上,看見布包角落裡露出的蟬蛻,突然想去槐樹下再找找。他起身時,碰倒了竹凳,發出“咚”的輕響,外婆被驚醒了,迷迷糊糊地問:“誰啊?”
“是我,外婆。”思硯笑著說,“我去撿蟬蛻。”
“慢點跑,”外婆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彆摔著。”
思硯應著,往院外跑。陽光落在他身上,像披著件暖融融的衣裳。他知道,這書架會慢慢裝滿更多東西:蘇晚的布簾,林硯的掛鉤,新的畫,舊的書,還有數不清的蟬蛻和薄荷乾,把往後的時光,都收得滿滿當當,帶著清苦的香,和化不開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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