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霜落在窗紙上時,思硯是被凍醒的。他裹著被子坐起來,看見窗欞上結著層白花花的霜,像誰在紙上撒了把碎鹽,把外麵的槐樹影襯得朦朦朧朧。
“醒啦?”外婆端著銅盆進來,盆裡的水冒著熱氣,“快起來洗漱,灶上燉著薑棗茶,加了去年的薄荷乾,暖身子。”她把盆放在凳上,伸手摸了摸思硯的被子,“夜裡冷,我給你加了床褥子,是你娘當年繡的,摸著軟和。”
思硯低頭看,褥子邊角繡著小小的艾草,針腳細密得像蛛絲。他想起小時候總愛在這褥子上滾,把線頭都磨鬆了,是外婆一針一線補好的。“外婆,今天我想去看看來老先生,”他穿好衣服說,“上次他說咳嗽加重了,我把新曬的薄荷給他送去。”
“去吧,”外婆往他兜裡塞了塊薑糖,“路上含著,不凍嗓子。”
院外的薄荷田已經空了,隻剩下光禿禿的莖稈,被霜打得蔫蔫的。林硯正在劈柴,斧頭落下的聲音“咚咚”響,在安靜的清晨裡格外清透。“去鎮上?”他直起身,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散開,“我跟你一起,順便給張叔送點新做的木楔子。”
蘇晚從灶房出來,手裡拿著兩個布包,“這個給來老先生,是我醃的糖蒜,就粥吃開胃,”她把包遞給思硯,又遞給林硯一個,“這個是給張嬸的,薄荷香囊,說能防感冒。”布包上繡著小小的菊花,是前幾天采的野菊圖案。
兩人踩著結霜的土路往鎮上走,鞋底碾過枯草,發出“哢嚓”的響。思硯看見路邊的槐樹枝椏上掛著霜,像開了樹白梅,忍不住伸手去碰,霜花落在手心裡,涼絲絲的很快化了。“小時候總以為霜是糖,”他笑著說,“趁外婆不注意,抓著就往嘴裡塞,冰得牙都疼。”
林硯也笑了:“我記得,你還把霜抹在臉上,說要當白胡子老頭,結果凍得直哭,還是蘇晚把你抱回屋的。”思硯的臉有點熱,幸好天冷,紅了也看不出來。
來老先生家的門虛掩著,推門進去時,看見他正坐在窗邊翻書,咳嗽聲斷斷續續的。“老先生,我們來啦。”思硯把薄荷和糖蒜遞過去,“這是新曬的薄荷,蘇姨說泡水喝最管用。”
來老先生接過來,打開包聞了聞,眼睛亮了些:“好東西,比藥鋪的鮮靈。”他往思硯手裡塞了本畫冊,“上次說給你看的工筆,你拿去臨摹,比你現在畫的有味道。”畫冊紙頁泛黃,上麵畫著各色花草,薄荷的葉片上還留著淡淡的朱砂印,像沾了晨露。
從老先生家出來,兩人往張叔的木匠鋪走。路過布店時,林硯突然停住腳,指著裡麵塊靛藍布說:“這布顏色正,給蘇晚做件新棉襖吧,她那件袖口都磨破了。”思硯看著他眼裡的光,突然想起布簾上那個藏著的“晚”字,忍不住笑了:“林叔,你自己去說呀。”
林硯的耳尖紅了,轉身往鋪子裡走:“小孩家懂什麼。”
回去的路上,林硯手裡多了塊布,還買了兩串糖葫蘆,用草繩捆著。“給蘇晚的,”他把一串遞給思硯,“你也吃。”山楂裹著晶瑩的糖衣,咬一口甜得發膩,卻把心裡的冷都驅散了。
快到村口時,看見蘇晚站在老槐樹下,手裡捧著個陶罐,看見他們就迎上來:“等你們半天了,灶上燉著羊肉湯,加了蘿卜和薄荷,快回去喝,再晚就涼了。”她的鼻尖凍得通紅,像顆熟透的山楂。
林硯把布往身後藏了藏,卻被蘇晚看見了。“買布做什麼?”她笑著問。林硯撓撓頭:“看你棉襖舊了……”話沒說完,蘇晚的臉就紅了,接過布輕輕摸了摸:“顏色真好看,謝謝你。”
思硯啃著糖葫蘆,看著他們站在槐樹下說話,霜花落在兩人的發間,像撒了把碎銀。他突然覺得,這寒冬裡的日子,就像這糖葫蘆,外麵裹著層冰,裡麵卻藏著化不開的甜——是薑棗茶的暖,是香囊的香,是藏在布包和畫頁裡的牽掛,把每個冷寂的清晨,都填得滿滿當當。
回到家時,窗紙上的霜花已經化了,留下淡淡的水痕。外婆正坐在灶前添柴,羊肉湯的香氣漫了滿院。思硯看著書架上的畫冊,看著布簾上的菊花,突然明白,所謂的溫暖,從來都不是轟轟烈烈的,而是像這窗上的霜花,悄沒聲地來,又在煙火氣裡慢慢化去,卻在心裡留下片濕漉漉的暖,讓每個寒冬,都有了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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