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湯的香氣漫進堂屋時,思硯正趴在書架前,小心翼翼地翻開那本工筆畫冊。宣紙上的薄荷葉片脈絡分明,筆尖暈染的淡綠像帶著露水,右下角的小楷題著“庚子年秋,於槐下作”,墨跡已經發暗,卻透著股沉靜的勁。
“發什麼呆呢?”林硯端著碗湯進來,瓷碗邊緣凝著油珠,“快趁熱喝,蘇晚在裡麵加了當歸,補氣血的。”他把碗往思硯麵前推了推,瞥見畫冊上的畫,突然笑了,“這畫得比你強多了,尤其這葉尖,跟真的似的。”
思硯舀了勺湯,羊肉的鮮混著薄荷的涼,在舌尖化開。“來老先生說,這是他年輕時畫的,”他用指尖點著畫冊,“你看這墨色,濃淡分得真清楚,我總掌握不好。”林硯湊過去看,指腹蹭過紙麵的褶皺,“慢慢練唄,你才多大,急什麼。”
蘇晚抱著疊棉衣進來,是剛拆洗過的,曬得蓬鬆,帶著陽光的味道。“把這幾件厚的收進櫃裡,”她把棉衣往竹椅上放,“天越來越冷,晚上睡覺得多蓋點。”她瞥見畫冊,眼睛亮了亮,“這薄荷畫得真好,比我繡的靈動。”
思硯趕緊把畫冊往她麵前遞:“蘇姨你看,這葉脈的走向,是不是和咱們院的薄荷一樣?”蘇晚接過去,指尖輕輕撫過畫頁,“還真是,尤其這卷邊的葉子,像被蟲咬過一口似的,咱們田邊就有好幾棵這樣的。”
外婆端著盤烤紅薯進來,焦皮裂開,露出金黃的瓤,甜香混著爐火的暖,漫了滿室。“烤了你們愛吃的紅心蜜薯,”她往思硯手裡塞了塊,“趁熱吃,暖手。”紅薯燙得思硯直搓手,外婆看著他笑,“慢點,沒人跟你搶,跟小時候一樣,吃什麼都急吼吼的。”
午後的陽光透過糊好的窗紙,在地上投下柔和的光。思硯搬了個小馬紮坐在爐邊,就著爐火臨摹畫冊上的薄荷。炭筆在紙上劃過,留下淺灰的痕跡,總覺得葉尖少了點韌勁,不像畫上的那樣帶著股勁兒。
“手腕得活泛點,”林硯坐在對麵削木頭,是在做個畫筒,“彆死勁攥著筆,跟劈柴似的。”他用刻刀在木筒上刻出圈紋路,“就像這樣,輕重慢慢變,才能出層次感。”思硯試著放鬆手腕,果然線條流暢了些,葉尖也有了點弧度。
蘇晚在灶房烙餅,麵香混著薄荷的味飄進來。“烙了點蔥油餅,”她端著盤子進來,餅邊泛著金黃,“就著湯吃正好。”她把餅放在思硯手邊,看見他畫的畫,忍不住誇:“比剛才強多了,這葉梗的彎度,有那意思了。”
思硯的臉紅了紅,拿起餅咬了口,蔥油的香混著麵的甜,心裡暖烘烘的。爐火燒得旺,把三個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忽明忽暗的,像幅會動的畫。外婆坐在角落裡納鞋底,線軸轉得慢悠悠,偶爾抬頭看一眼,嘴角噙著笑。
傍晚時,外麵飄起了細雪,像撒了把鹽。思硯把畫好的薄荷圖晾在書架上,旁邊擺著那本工筆畫冊,新舊兩張畫並排著,倒也相映成趣。“等墨乾了,我要把它夾進畫冊裡,”他笑著說,“等明年再看,說不定能看出進步。”
林硯把做好的畫筒遞給他,是用槐木做的,打磨得光滑,上麵刻著圈薄荷紋,和蘇晚繡的很像。“以後把畫紙都放這裡麵,免得受潮,”他拍了拍畫筒,“比你那破紙筒強多了。”思硯接過來,沉甸甸的,能聞到槐木的香,心裡甜絲絲的。
蘇晚端來煮好的薑湯,裡麵加了紅糖和枸杞,冒著熱氣。“喝了睡覺,”她往每個人碗裡放了勺蜜,“免得夜裡凍著。”思硯捧著碗,看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槐樹枝椏上漸漸積了層白,像披了件絨衣。
睡前,思硯把畫冊和新畫放進書架,拉上布簾。爐火在灶膛裡輕輕響,像在說悄悄話。他摸了摸枕邊的畫筒,突然覺得,這寒冬裡的日子,就像這爐火,看著不烈,卻把暖一點點滲進心裡——是畫冊上的墨香,是烤紅薯的甜,是身邊人手心的溫度,讓每個飄雪的夜晚,都變得踏實而綿長。
雪還在下,窗紙上的霜花又結了層新的,把外麵的世界遮得朦朦朧朧。思硯知道,明天醒來時,院子裡會積起厚厚的雪,他會和林硯一起掃雪,蘇晚會煮熱騰騰的粥,外婆會坐在爐邊,看著他們笑,就像無數個冬天那樣,把日子過得暖融融的,帶著甜,帶著盼。
喜歡霧裡餘溫請大家收藏:()霧裡餘溫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