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時，晨光正順著雪的縫隙往上爬。思硯推開門，一股寒氣裹著雪香湧進來，院門外的老槐樹變成了個白胖子，枝椏上掛著的雪團時不時往下掉，砸在地上“噗”地輕響。
“醒這麼早？”林硯扛著掃帚從西屋出來，眉毛上還沾著霜，“我剛掃出條路，過來搭把手堆雪人。”他把掃帚往思硯手裡一塞，自己則去柴房翻找草帽——那是來老先生夏天戴的，去年落在院裡忘了拿走，簷下掛了大半年，麥秸都曬得發黃了。
蘇晚端著個木盆出來，裡麵是凍得硬邦邦的胡蘿卜和兩顆煤球。“鼻子和眼睛都備齊了，”她把盆放在雪地上，嗬出的白氣在晨光裡散開，“你外婆說雪人的身子得壓實，不然太陽出來就塌了。”
思硯握著掃帚掃雪，積雪沒到小腿肚，每掃一下都要費很大勁。林硯則用鐵鍬把雪堆在一起，拍得結結實實，很快就堆出個圓滾滾的身子，比思硯還高。“來，把這個放上當腦袋。”林硯抱起個大雪球，思硯趕緊踮腳扶著，兩人手忙腳亂地把雪球擱在身子上，雪人頓時有了模樣。
蘇晚給雪人安鼻子時，手指被凍得通紅。“得往深裡插，”林硯握著她的手往裡按，胡蘿卜“噗”地鑽進雪團，“這樣才掉不了。”兩人的手碰在一起，像觸電似的縮了縮，又都忍不住笑了，眼裡的光比雪還亮。
外婆站在廊下看，手裡捧著杯熱薄荷茶。“把草帽戴上吧，”她笑著說，“像個看門的老神仙。”林硯把草帽往雪人頭上一扣，帽簷歪歪扭扭的，倒真有幾分來老先生的模樣。思硯找出根紅布條，係在雪人脖子上當圍巾，風一吹，布條飄起來，雪人仿佛活了似的。
“像不像來老先生？”思硯退開幾步看，雪人挺著肚子站在槐樹下，草帽壓著腦袋，還真有幾分神似。蘇晚捂著嘴笑：“彆讓他看見，不然該生氣了。”話剛說完，就見來老先生背著藥箱從村口走來，看見雪人時愣了愣，隨即也笑了：“這帽子看著眼熟啊。”
思硯趕緊跑過去：“老先生，我們堆著玩的，這就把帽子還給您。”來老先生擺擺手：“戴著吧，我冬天也用不上，讓它替我在這兒曬曬太陽。”他往思硯手裡塞了包東西，“給你的，新到的顏料，比你用的那幾塊鮮亮。”
回屋時，太陽已經升得很高，雪在陽光下泛著晃眼的光。林硯去劈柴，蘇晚在灶房熬粥，外婆則把曬好的薄荷乾裝進小布袋，說要給雪人也掛一個。“讓它也聞聞香，”外婆笑著說，把布袋係在雪人脖子上，紅布條配著綠布袋，倒也好看。
思硯坐在書桌前，打開來老先生給的顏料，石綠和藤黃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他鋪開畫紙，想把雪人畫下來，筆尖剛觸到紙，就聽見院外傳來笑聲——林硯正追著蘇晚打雪仗，蘇晚手裡攥著團雪，笑得直不起腰，發梢上的雪沫落在肩頭，像撒了把碎銀。
思硯趕緊低頭作畫，把這一幕也畫了進去：槐樹下的雪人戴著草帽，不遠處的雪地裡，兩個身影在追跑，陽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兩條纏繞的線。畫著畫著，他突然覺得少了點什麼，又添了幾筆，在雪人腳邊畫了叢薄荷，葉片上還沾著雪，綠得發脆。
中午吃飯時，薄荷粥的香氣漫了滿院。思硯把畫鋪在竹桌上，林硯和蘇晚湊過來看，看見雪地裡的身影時都紅了臉。“畫得真好，”蘇晚輕聲說，指尖拂過畫裡的薄荷叢，“這葉子看著就像能掐出水。”
外婆喝著粥，看著畫笑：“等開春了，把這畫裱起來，掛在書架旁邊，也算給這個冬天留個念想。”陽光透過窗紙照在畫上，雪的白、草的綠、人的紅，都變得暖暖的，像浸了蜜。
午後，雪人開始慢慢融化，草帽歪在地上，紅布條沾了雪水，沉甸甸的。思硯把草帽撿回來，掛在晾架上曬，看見雪人脖子上的薄荷袋還在，綠布袋上印著淡淡的雪痕，像幅水墨畫。
他突然覺得，這雪人就像個溫柔的過客，來的時候熱熱鬨鬨，走的時候安安靜靜，卻在雪地裡留下了草帽的影子，紅布的暖，還有他們追跑的笑聲。這些痕跡像薄荷袋上的雪痕，看著會消失，卻早已印在心裡，成了冬天裡最暖的念想。
林硯在灶間燒火，蘇晚在納鞋底，外婆坐在竹椅上翻畫冊。思硯看著他們的身影，突然想，日子大概就是這樣——有雪人融化的悵然，也有爐火不熄的暖，有草帽被風吹落的輕響，也有畫筆劃過紙麵的溫柔，把每個平凡的瞬間，都串成了最珍貴的時光。
雪水順著槐樹枝椏往下滴，“滴答滴答”的，像在數著春天的腳步。思硯知道，等雪徹底化了，薄荷田會冒出新綠，書架上會添新畫，而這個冬天裡的雪人、草帽和笑聲，都會變成畫裡的顏色，印在歲月裡，永遠鮮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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