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葉在暮色裡舒展開時,思硯正蹲在院角的水缸邊。剛從塘裡采來的荷葉還帶著水珠,碧青的葉麵像被打過蠟,連葉脈都透著亮,邊緣卷著點紫,是被塘水浸的。他小心地把荷葉鋪在竹籃裡,怕碰折了葉梗——蘇晚說要用這個包荷葉飯,得選最完整的。
“夠了夠了,”蘇晚提著水壺過來,往水缸裡添了點水,“再采就把塘裡的荷葉采光了,留著給青蛙當傘呢。”她拿起片荷葉,往思硯頭上一扣,“像個小牧童,就是缺根笛子。”荷葉的清香撲了滿臉,思硯笑著躲,葉上的水珠落在脖子裡,涼得他一縮。
林硯扛著魚竿從塘邊回來,魚簍裡躺著兩條草魚,尾巴還在撲騰。“今晚喝魚湯,”他把魚簍往牆根一放,“張叔說這塘的魚最鮮,加片荷葉燉,一點腥味都沒有。”他瞥見竹籃裡的荷葉,“夠包三頓飯了,蘇晚你這是想把夏天都包進飯裡?”
蘇晚嗔他一眼,卻忍不住笑:“你懂什麼,荷葉飯得用新采的葉才香,過了這陣就老了。”她往灶房走,荷葉在臂彎裡輕輕晃,像托著片綠雲。思硯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想畫下來——藍布衫的衣角沾著點泥,臂彎裡的荷葉綠得發亮,像從畫裡走出來的。
外婆坐在涼棚下,把曬乾的荷葉剪成小塊,用棉線串起來,“掛在灶房,”她慢悠悠地說,“燒魚時扔兩片,比薑還去腥。”思硯湊過去看,乾荷葉呈深褐色,卻依然透著股清苦的香,像把夏天的雨都吸進了紋路裡。
晚飯時,荷葉飯的香漫了滿院。糯米混著臘肉丁,被荷葉裹得嚴嚴實實,蒸得透了,綠汁滲進米裡,變成淡淡的青,咬一口,荷葉的清混著米的甜,像把塘邊的風都吃進了嘴裡。林硯吃得最快,嘴角沾著點綠,被蘇晚笑著用帕子擦掉。
“今晚的月亮該圓了,”外婆看著窗外,“去塘邊散散步吧,荷葉上的露水映著月,好看得很。”思硯想起去年的月夜,他和林硯在塘邊捉螢火蟲,蘇晚提著燈籠站在柳樹下,燈籠的光落在荷葉上,像撒了把碎金。
果然如外婆所說,月亮升起來時,塘麵像鋪了層銀。荷葉上的露水在月光裡閃,像滿地的星子,偶有青蛙“撲通”跳進水裡,驚得露珠滾進塘裡,蕩開一圈圈銀紋。思硯蹲在塘邊,看月光透過荷葉的縫隙落在水裡,碎成一片亮。
“你看那片葉,”林硯指著塘中央,一片大荷葉托著顆大露珠,月光照在上麵,像顆滾動的玉,“像不像你畫裡的蟬眼?”思硯點頭,確實像,晶瑩剔透的,仿佛能映出整個月亮。他突然想把這景畫下來,卻沒帶畫具,隻能把這畫麵刻在心裡。
蘇晚摘了片大荷葉,鋪在塘邊的石頭上,三人並排坐下。風裡飄著荷葉的香,遠處的蟬鳴已經歇了,隻有青蛙在“呱呱”地唱,像支溫柔的夜曲。“小時候,你娘總愛帶著你在這兒看月亮,”外婆輕聲說,“說‘荷葉能接住月光,也能接住心事’。”
思硯的心輕輕一顫,原來娘也愛這塘邊的月。他想起那張紅底肚兜,想起那幅藏在箱底的竹圖,突然覺得娘從未走遠,就像這荷葉上的月光,看似消失了,卻早就在心裡落了根。
往回走時,林硯摘了片荷葉當傘,雖然沒下雨,卻能接住月光。蘇晚的發梢沾著點露水,在月光裡泛著亮,像撒了把碎鑽。思硯走在中間,聽著他們小聲說話,荷葉的香纏在鼻尖,突然覺得這夏夜的月光,比任何畫都要動人。
回到院裡,思硯趴在畫案上,憑著記憶畫塘邊的月。荷葉用淡墨勾勒,露珠點上明礬,在光下閃著亮,水麵的波紋用極細的筆掃過,像流動的銀。他特意在荷葉旁畫了隻青蛙,隻露出半個腦袋,像怕被人看見。
“這露珠畫得神了,”林硯湊過來看,“跟真的一樣,好像一碰就會滾下來。”蘇晚也點頭:“水麵的光也像,粼粼的,像碎銀子。”思硯看著畫,突然覺得把心裡的月光畫下來了,雖然不及實景的萬分之一,卻藏著塘邊的風、荷葉的香,還有身邊人的暖。
夜深時,畫已經乾透了。思硯把畫掛在《夏景圖》旁邊,月光透過窗紙照在畫上,荷葉的影在牆上輕輕晃,像真的在塘邊飄動。他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蛙鳴,鼻尖仿佛還沾著荷葉的香,心裡軟乎乎的。
他知道,明天太陽升起時,塘裡的荷葉還會接著舒展,露珠還會在葉上滾動,而這畫裡的月光,會永遠停在那裡,裝下夏夜的風、荷葉的清、還有那些藏在月光裡的思念,讓每個平凡的日子,都像這荷葉上的月,乾淨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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