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鳴在塘邊連成片時,思硯正蹲在灶房門口紮荷葉燈。新采的荷葉被剪成圓形,用竹篾撐著做燈麵,竹骨是林硯削的,細得像麥秸,卻韌得很。他往燈架裡塞了截蠟燭,用棉線固定好,提著在院裡走了兩圈,荷葉的綠在暮色裡晃,像顆會走路的星。
“彆紮太密,”蘇晚端著碗綠豆沙出來,放在石桌上,“透氣才能燒得久,去年你紮的那盞,沒走兩步就滅了。”她用銀簪挑了點豆沙遞到思硯嘴邊,“涼透了,嘗嘗甜不甜。”豆沙的沙混著薄荷的涼,在舌尖化開,像吞了口夏夜的風。
林硯扛著捆蘆葦從塘邊回來,是紮燈底座用的。“張叔說蘆葦杆泡過塘水,不容易著,”他把蘆葦攤在地上,“給你的燈做個底盤,免得燒著荷葉。”他蹲下來幫思硯固定燈架,手指靈活地纏著棉線,“你看,這樣纏三圈就牢了,跟編竹筐一個理。”
外婆坐在涼棚下,給燈麵畫花紋,用的是思硯調的藤黃,在荷葉上畫小雛菊,花瓣的邊緣暈開點綠,像沾了露水。“你娘小時候也愛紮荷葉燈,”她筆尖頓了頓,“總說‘要讓燈帶著心事飄到月亮上’,每次都往燈裡塞張寫滿字的紙。”
思硯的心一動,找了張裁好的宣紙,提筆寫了“平安”二字,折成小方塊塞進燈裡。林硯看見了,也寫了“順遂”,蘇晚寫了“安康”,外婆的字顫巍巍的,寫的是“團圓”。四張紙在燈裡疊著,像顆沉甸甸的星。
天黑透時,塘邊已經聚了些孩子,手裡都提著荷葉燈,綠瑩瑩的一片,像落了滿地的螢火蟲。思硯提著燈跑在前麵,林硯和蘇晚跟在後麵,外婆拄著拐杖慢慢走,笑說“你們年輕人先走,我這老骨頭跟不上”。
塘邊的柳樹下,張叔正給孩子們講古,說從前有個書生,用荷葉燈照路,在塘邊救了條鯉魚,後來鯉魚化作仙子,送了他支能畫活萬物的筆。思硯聽得入迷,低頭看自己的燈,覺得裡麵的燭光也像有了靈性,在荷葉上跳著舞。
“放燈吧!”不知是誰喊了聲,孩子們紛紛把荷葉燈放進塘裡。思硯小心翼翼地鬆開手,燈順著水流漂出去,燭光在荷葉上晃,映得水裡的月影碎成一片金。他看見自己的燈裡,“平安”二字透過薄紙,在水麵投下淡淡的影。
林硯的燈跟在後麵,“順遂”兩個字寫得遒勁,像他劈柴的力道。蘇晚的燈上繡了朵薄荷,綠得發亮,“安康”二字被風吹得輕輕顫。外婆的燈走得最慢,“團圓”二字在燭光裡溫溫柔柔的,像她說話的聲音。
四盞燈在塘裡跟著水流漂,漸漸聚在一起,像四顆挨得很近的星。蛙鳴在旁邊唱得歡,蟬鳴已經歇了,隻有風吹荷葉的“沙沙”聲,和孩子們的笑鬨聲混在一起,像支熱鬨的夜曲。
“你看,”林硯指著燈影,“它們不分開呢。”思硯點頭,突然覺得這四盞燈像他們四個人,不管走多遠,總會湊在一起,把暖烘烘的念想,都漂向月亮的方向。
往回走時,塘邊的燈還在慢慢飄,燭光越來越遠,像要融進月亮裡。思硯手裡還攥著片剩下的荷葉,上麵沾著點蠟油,香得清苦。“明年還來放燈嗎?”他問林硯,林硯點頭:“來,給你的燈畫隻青蛙,讓它在水裡陪著。”
蘇晚的發梢沾著點露水,在月光裡泛著亮。“我要在燈上繡串槐花,”她說,“讓香味跟著燈飄遠。”外婆笑:“我還寫‘團圓’,看咱們的燈能不能漂到你娘看得見的地方。”思硯的眼眶有點熱,趕緊彆過頭,看天上的月亮,圓得像麵鏡子。
回到院裡,灶房還溫著荷葉粥。思硯喝著粥,看涼棚下的畫案,明天要把放燈的景畫下來——塘邊的柳,水裡的燈,孩子們的笑,還有那四盞湊在一起的荷葉燈,都得畫得暖暖的,像把今夜的月光都收進紙裡。
夜裡,思硯躺在床上,聽著遠處的蛙鳴,像在數著塘裡的燈。他想起燈裡的四張紙,想起外婆說的“團圓”,突然覺得,這蛙鳴裡的夏夜,就像那盞荷葉燈,看似柔弱,卻裝著沉甸甸的暖,把每個思念的瞬間,都照得亮堂堂的。
月光透過窗紙照在畫案上,明天要用的宣紙已經鋪好,等著接納新的故事。思硯知道,往後的每個夏天,他都會想起這夜的荷葉燈,想起水裡的影,身邊的人,還有那些漂向月亮的念想,讓這蛙鳴裡的暖意,像荷葉粥的香,在歲月裡慢慢熬,越熬越濃,越熬越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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