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蛻在藥鋪的秤上晃悠時,思硯的手心沁出了汗。褐色的殼堆在竹盤裡,像堆風乾的琥珀,掌櫃的用象牙秤砣撥了撥,秤杆慢慢揚起,“一兩二錢,”他推過來十二文錢,“這品相不錯,比上次來的乾淨。”
思硯攥著銅錢,邊緣硌得掌心生疼,卻比任何時候都踏實。這些蟬蛻攢了整整半年,從春末到夏末,每個清晨都蹲在槐樹下撿,指縫裡總帶著點殼的澀味,現在終於換成了沉甸甸的銅子,能給畫案添張新宣紙了。
“去買紙嗎?”林硯在藥鋪門口等他,手裡提著給外婆抓的藥,紙包裡飄出當歸和薄荷的混香。“張叔說東頭的紙坊新到了灑金宣,”他往思硯手裡塞了塊糖,“先去嘗嘗,甜的。”糖在舌尖化開,混著藥香,像把日子的苦甜都含在了嘴裡。
紙坊的灑金宣果然好看,米白的紙麵上撒著點點金箔,像揉碎的星子。掌櫃的鋪開一張,陽光照在上麵,金箔閃得人睜不開眼。“這紙貴,”他笑著說,“得用最好的墨才配得上。”思硯摸了摸口袋裡的銅錢,夠買兩張,小心翼翼地疊好放進畫筒,像捧著兩塊易碎的雲。
回去的路上,路過布店,看見塊靛藍的粗布,邊角繡著銀線的薄荷紋,像蘇晚繡的錢袋。“給外婆做件夾襖吧,”林硯停住腳,“入秋就涼了,這布厚實。”思硯想起外婆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袖口都磨出了毛邊,趕緊點頭:“再讓蘇姨繡朵菊花,外婆喜歡。”
布店掌櫃的量布時,思硯看見櫃台下的竹籃裡放著些乾蟬蛻,和他賣的一模一樣。“這東西搶手得很,”掌櫃的說,“城裡的大夫說能治小兒夜啼,比西藥管用。”思硯突然覺得,那些被他撿回來的殼,不僅換了錢,還能幫到人,心裡暖烘烘的。
回到院門口,蘇晚正坐在涼棚下翻曬草藥,薄荷、野菊、蟬蛻混在一起,香得清苦。“你們回來啦,”她往思硯手裡塞了杯涼茶,“來老先生剛來過,說你上次畫的蟬蛻圖好,讓你送去裱了。”思硯想起那張畫,新舊蟬殼並排著,像兩個依偎的影子。
林硯把靛藍布遞給蘇晚,她摸了摸布麵,眼裡的光比陽光還亮:“這布真厚實,做夾襖正好。”她拿起剪刀比劃著,“領口得繡朵小薄荷,配你外婆的銀發好看。”思硯看著她低頭剪布的樣子,發梢垂在布上,像朵墨色的花,突然想把這場景畫下來。
午後,思硯鋪開灑金宣,想畫幅《藥香圖》。竹篩裡的草藥得畫得雜,薄荷的綠、野菊的黃、蟬蛻的褐,都要透著股乾香。他想起蘇晚翻曬草藥時的樣子,在畫角添了隻竹籃,籃沿搭著片荷葉,像剛從塘邊回來。
“這金箔用得妙,”林硯湊過來看,指著紙麵的金點,“像陽光落在藥草上,亮得很。”蘇晚端來剛熬的薄荷粥,放在畫案邊:“歇會兒吧,這紙金貴,彆畫累了手。”粥的香混著藥香,在宣紙上漫開,像把夏天的餘溫都鎖進了墨裡。
傍晚收工時,畫已經有了大半模樣。思硯在藥草旁添了隻蟋蟀,是他下午在涼棚下逮的,正趴在蟬蛻上,觸須翹得老高,像在研究這舊殼。來老先生路過時,點頭道:“這蟲畫得有精神,比你之前畫的麻雀強多了,有‘草間求活’的勁。”
思硯把畫晾在晾架上,和《蟬蛻圖》並排著。夕陽的光落在灑金宣上,金箔閃得像滿地的碎金,藥草的墨色在金光裡透著暖,像把日子的苦都釀成了甜。林硯在劈柴,蘇晚在縫外婆的夾襖,外婆坐在竹椅上數著今天的藥草,說“夠喝到深秋了”。
夜風帶著藥香吹進來,畫裡的蟬蛻在暮色裡泛著淡淡的褐,像在說那些被歲月收藏的故事。思硯摸著口袋裡剩下的銅錢,突然覺得,這些撿蟬蛻的清晨,曬草藥的午後,都像這藥香,初聞是苦的,細品卻有回甘,把每個平凡的瞬間,都熬成了最踏實的模樣。
月光透過窗紙照在灑金宣上,金箔的亮和藥草的暗纏在一起,像幅流動的畫。思硯知道,明天太陽升起時,他會接著畫這《藥香圖》,會把竹籃裡的荷葉畫得更綠,把蟋蟀的觸須畫得更細,讓這藥香裡的暖意,像外婆的夾襖,在歲月裡慢慢沉澱,越來越厚,越來越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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