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梁上的蒜串晃悠時,思硯正趴在畫案上描繩結的磨痕。新換的麻繩已經泛出淺褐,被蒜的潮氣浸得發沉,勒在梁木上的地方磨出道淺溝,像道藏在木紋裡的疤。他用乾筆在畫稿上勾出那道痕,筆尖頓了頓,突然覺得像外婆眼角的皺紋,藏著數不清的日子。
“彆總盯著繩結看,”外婆坐在竹椅上翻曬舊衣,藍布衫的袖口磨出毛邊,被她用針線仔細鎖了邊,“這衣裳是你娘年輕時穿的,補了三次,還能再穿兩年。”她指著布上的補丁,針腳歪歪扭扭的,卻比新布還結實,“舊東西修修補補才值錢,跟日子有了磕絆就得慢慢縫。”
林硯扛著竹梯從院外進來,要去夠梁上的蒜串。“張嬸說要借兩辮蒜,”他踩著梯子往上夠,麻繩在手裡硌出紅痕,“她新醃的臘肉缺蒜提味,說‘少了這口辣,肉都不香了’。”他摘下兩辮蒜扔給思硯,“接住,這蒜曬得夠乾,能存到冬天。”
思硯接住蒜時,指腹蹭到繩結的磨痕,糙得像砂紙。他想起去年係蒜串的麻繩,也是在這個位置磨斷的,蘇晚當時踩著凳子係新繩,頭發垂在蒜串上,被蒜皮染得白花花的,卻笑得說“這下能再挺一年”。
蘇晚在涼棚下用舊麻繩編菜籃,繩頭打著蔫,卻被她編得緊實,籃底的花紋像朵慢慢開的花。“這繩是去年晾槐米用的,”她把繩頭咬斷,“看著舊,其實韌得很,比新麻還經用。”她往思硯手裡塞了個編好的小籃,“給你裝畫具,比竹籃輕。”
午後,來老先生帶著幅《舊物圖》過來,畫裡的麻繩纏著個破陶罐,繩上的磨痕用焦墨皴擦,像被歲月啃過的疤。“畫舊物得有‘疼惜’氣,”他指著畫裡的繩,“不能隻畫形,得畫出人摸過的暖、日曬過的脆,才像跟人過日子的東西。”
思硯看著自己畫的繩結,果然缺了點溫度。他調了點淡赭石,在繩痕邊緣暈染,像沾了人的體溫,又在繩頭添了點飛白,像被風吹得發脆。林硯在旁邊修補竹籬笆,用舊麻繩把斷了的竹條綁牢,“舊繩配舊竹,”他拍了拍籬笆,“才像一家子。”
蘇晚端來剛做的蒜香餅,麥香混著蒜的辣,在瓷盤裡騰著熱氣。“來老先生,嘗嘗這個,”她把餅遞過去,“用新收的麥磨的麵,比去年的更筋道。”來老先生咬了口,點頭道:“有‘土’味,帶著手作的糙,比城裡的精麵香,像你畫的繩結,紮實。”
傍晚收工時,畫稿上的《繩痕舊影圖》已經晾得半乾。繩的褐、蒜的白、梁木的黃,在暮色裡透著暖,像把灶房的舊時光都收進了紙裡。林硯把蒜送給張嬸回來,蘇晚在給菜籃收邊,外婆坐在竹椅上數著補好的舊衣,說“夠你冬天換著穿了”。
思硯捧著蒜香餅坐在涼棚下,看夕陽的光落在畫稿上,繩痕的焦墨泛著暖,像撒了把碎金。他想起繩上的磨、補的衣、編的籃,突然覺得這繩痕裡的舊影,不僅是物,更是日子——有磨出的疼,有補好的暖,有編進的盼,還有藏在舊物裡的人,都像這麻繩,把零碎的回憶纏在一起,打個結,就成了忘不掉的暖。
夜風帶著蒜香吹進灶房,繩結的影子在牆上輕輕晃,像個晃不完的秋千。思硯知道,等繩結磨斷了,會有新的繩接上,可這磨痕會留在梁上;等舊衣穿爛了,會有新的布補上,可這針腳會記著;而這繩痕裡的舊影,會像畫裡的焦墨,在歲月裡慢慢沉,越來越深,把每個平凡的瞬間,都印成心裡的疤,不疼,卻暖,像外婆補的衣,糙,卻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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