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豆在竹篩裡滾動時，思硯正趴在涼棚下畫豆粒的紋路。新簸好的綠豆綠得發烏，圓滾滾的像顆顆小翡翠，其中兩粒帶著淺褐的斑，是外婆特意挑出來的，說“留著當種子，明年能結出更飽滿的豆”。他用極細的筆勾出豆上的臍，像給每顆豆點了個小小的痣。
“彆總盯著豆看，”外婆把帶斑的豆粒放進陶罐，“這豆得泡三個時辰才能煮爛，急不得。”她指著篩裡的綠豆，“你看這大小不一的，才是地裡長出來的真東西，不像鎮上賣的，個個溜圓，倒像畫出來的假豆。”
林硯扛著捆乾柴進來，要給灶膛添火。“張叔說今晚要下雨，”他把柴堆在灶邊，“得把綠豆湯煮得稠點，涼了喝著才夠味。”他瞥見思硯的畫稿，豆粒的斑畫得像兩粒小芝麻，忍不住笑：“這帶斑的豆畫得比真的還精神，像兩個調皮的孩子，混在隊伍裡搗蛋。”
思硯的臉有點熱，確實把斑畫得格外顯眼。他想起去年種綠豆時，自己把種子撒得太密，蘇晚蹲在地裡間苗，指尖被豆葉的細毛蹭得發紅，卻笑著說“密點好，能多收幾顆給你煮糖水”。陽光透過涼棚的竹條落在畫稿上，豆粒的綠泛著金，像撒了把碎玉。
蘇晚提著水壺過來，往泡豆的盆裡添了點溫水。“溫水泡得快，”她用手攪了攪盆裡的豆，“但不能太燙，不然豆就悶死了，發不出芽。”她看著畫稿上的豆，突然說：“該添隻瓢蟲，趴在豆粒上，像在守護它們。”思硯趕緊調了點紅墨，畫了隻七星瓢蟲，黑紅相間的背甲在綠豆間格外醒目。
午後，來老先生帶著幅《豆莢圖》過來，畫裡的豆莢飽滿得快要裂開，豆粒在莢裡隱約可見，用淡墨襯出陰影，像藏著滿肚子的秘密。“畫豆得畫‘實’，”他指著畫，“圓滾滾的才有分量，不能畫得癟，像沒吃飽的孩子，缺了勁。”
思硯看著自己畫的豆，果然有點飄。他調了點濃墨，在豆粒底部加了點陰影，頓時有了沉甸甸的感覺，像真的能從紙上滾下來。林硯在灶膛裡添了把鬆柴，火苗“劈啪”作響，“你看這火，”他說，“得燒得穩，湯才熬得稠，跟畫畫得一筆筆來一個理，急不得。”
蘇晚端來剛烙的蔥油餅，麥香混著蔥的辣，在瓷盤裡騰著熱氣。“先墊墊肚子，”她往思硯手裡塞了塊，“綠豆湯還得等會兒才好。”思硯咬了口餅，蔥香在舌尖散開，看畫裡的瓢蟲仿佛也聞到了香，觸角翹得老高，像在找吃的。
傍晚收工時，畫稿上的《綠豆圖》已經完成了。思硯在畫角添了隻搭在盆沿的木勺，勺柄的木紋和涼棚的竹條呼應著，像把整個廚房的暖都收進了畫裡。來老先生點頭道：“這勺添得好，讓畫有了煙火氣，不是擺在那兒的空架子，比你之前畫的鋤更貼生活。”
夕陽的光斜斜地照在畫稿上，豆的綠、瓢的紅、勺的褐，在暮色裡透著暖。林硯把煮好的綠豆湯盛進陶盆，蘇晚往湯裡撒了把白糖，外婆坐在竹椅上數著剩下的豆種，說“夠種半畦地了”。
思硯捧著綠豆湯坐在涼棚下，看暮色漫過院子，遠處的薄荷田在風裡輕輕晃，像片綠色的波浪。他想起盆裡的豆、畫裡的蟲、碗裡的甜，突然覺得這土味裡的豆香，不僅是味，更是日子——有播種的盼、收獲的實、熬煮的暖，還有藏在瑣碎裡的甜，都像這綠豆湯，得慢慢泡、慢慢煮，才能熬出稠稠的暖，把每個平凡的瞬間，都燉得甜津津的，讓後來人嘗到時，能咂摸出點土地的實，和藏在實裡的甜。
夜風帶著豆香吹進灶房，陶盆裡的湯還冒著熱氣，像藏著個小小的暖爐。思硯知道，等湯涼透了，會更甜；等明年春天，帶斑的豆種會發芽；而這土味裡的豆香，會像畫裡的瓢蟲，把土地的饋贈、人的用心，都藏在翅膀下，讓每個平凡的瞬間，都帶著點綠、帶著點甜，在歲月裡慢慢沉澱，越來越厚，越來越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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