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砸在鐵匠鋪的鐵皮屋頂上，發出“劈裡啪啦”的響，像有無數隻手在敲鼓。林硯把最後一塊鐵料放進爐膛，火星在雨霧裡跳了跳，很快被從窗縫鑽進來的風卷滅。鐵蛋趴在獸皮窩裡，豎著耳朵聽雨聲，竹丫縮在他腳邊，尾巴繞著項圈上的鐵環打轉。
“這雨怕是停不了了。”林硯拿起抹布擦鐵砧，上麵的鏽跡被雨水浸得發暗，像蒙了層灰。他想起蘇晚早上出門時沒帶傘，藥箱裡的草藥怕是要被淋濕，心裡莫名有些躁。
正想著，門外傳來“吱呀”一聲，蘇晚披著件蓑衣站在門口，蓑衣上的雨水順著下擺往下淌，在地上積了個小水窪。她懷裡緊緊抱著藥箱，臉上沾著泥點，像是摔了跤。
“你怎麼來了？”林硯趕緊起身，把她往屋裡拉，“不是讓你彆來嗎？”
“藥曬在棚裡，怕被雨衝了。”蘇晚解開蓑衣，頭發濕噠噠地貼在臉上，額頭上的紗布也浸了水，“收完藥就過來了，想著……想著它們可能餓了。”她指了指獸皮窩，鐵蛋已經搖著尾巴湊過來，用腦袋蹭她的褲腿。
林硯沒說話，轉身從裡屋拿出件乾布衫，往她手裡塞：“換上，彆著涼。”布衫帶著淡淡的皂角味，是他昨天剛洗的。
蘇晚的臉“騰”地紅了，捏著布衫站在原地不動。林硯才反應過來，轉身往鋪外走：“我去看看驢棚，你換完喊我。”
等他回來時，蘇晚已經換好了布衫，袖子太長，她卷了兩圈，露出細瘦的手腕。她正蹲在獸皮窩邊，用蘆葦杆喂狼崽喝奶，竹丫的鐵環在她腕間蹭來蹭去，發出細碎的響。
“摔著了？”林硯看見她褲腿上的泥痕，眉頭皺了皺。
“沒事，在坡上滑了一下。”蘇晚笑了笑，把竹丫抱起來，“你看它，越來越黏人了。”
林硯蹲下來，用指腹擦去她膝蓋上的泥，觸到皮膚時，蘇晚的腿輕輕顫了一下。“都青了，還說沒事。”他起身去翻藥箱，找出瓶活血化瘀的藥膏，“我給你塗。”
“不用，我自己來就行。”蘇晚搶過藥膏，臉頰燙得厲害。
雨越下越大，屋頂的鐵皮被砸得“咚咚”響，像要塌下來似的。鐵匠鋪的爐火忽明忽暗，把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忽長忽短。蘇晚塗藥膏時，林硯在旁邊翻找乾柴，想把火生得旺些。
“以前我爹在時，”他忽然開口，聲音被雨聲蓋得有些模糊，“一到雨天就不打鐵，說潮氣動刀傷刃。他總坐在這鐵砧旁，給我講山裡的故事，說狼最記恩，你救過它一次，它能記一輩子。”
蘇晚抬起頭，看見他望著鐵砧出神，眼神裡有懷念，也有說不清的悵然。她想起母狼臨終前的眼神，忽然覺得，林硯說的或許是對的——無論是狼還是人，心裡都藏著塊軟地方，隻是有的人不常露出來。
“那你爹……”
“前年冬天走的，”林硯的聲音很輕，“去山裡找迷路的娃，沒回來。”
蘇晚沒再問，隻是把竹丫往他懷裡送：“你抱抱它，它能給你暖手。”
竹丫在林硯懷裡掙了掙，很快就安靜下來，鐵環貼著他的胸口，隨著呼吸輕輕晃。林硯的手有些僵，卻沒把小家夥扔開，指尖偶爾碰到它的絨毛，動作竟有些溫柔。
傍晚，雨小了些，變成了蒙蒙細雨。蘇晚幫著收拾工具，鐵砧上的鏽被她用砂紙磨得發亮，露出底下青黑色的鐵。“這樣就好用了。”她笑著說，額前的碎發垂下來，掃過鐵砧，像在跟它說話。
林硯看著她的側臉，爐火的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陰影。他忽然想起爹說過的話，說女人就像細火，看著軟，卻能焐熱最硬的鐵。
“雨停了我送你回去。”他說。
“不用，我自己能走。”蘇晚把工具擺整齊，“你看這雨，說不定夜裡就晴了。”
話雖這麼說，等她要走時，林硯還是找出了把油紙傘，往她手裡塞：“拿著，路上滑。”傘骨是他去年打的，用的是最結實的鐵條，比鎮上買的耐用多了。
蘇晚接過傘，走到門口又回頭：“狼崽我明天一早來喂。”
林硯“嗯”了一聲，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雨霧裡，手裡還抱著竹丫，鐵環的響聲越來越遠。他走到鐵砧旁，摸了摸上麵的磨痕，是爹當年一錘一錘砸出來的，現在又添了他的印記。
雨夜裡，鐵匠鋪的爐火一直沒滅。林硯坐在鐵砧旁，聽著獸皮窩裡狼崽的呼嚕聲，還有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忽然覺得這鋪子沒那麼冷清了。他想起蘇晚卷著袖子的樣子，想起她膝蓋上的青痕，想起竹丫的鐵環在她腕間蹭出的響，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填得滿滿的，暖暖的。
第二天一早，雨果然停了，太陽從雲縫裡鑽出來，把鐵匠鋪的屋頂照得發亮。林硯推開鋪門，看見門檻上放著個油紙包，打開一看，是幾個還熱乎的菜窩窩，裡麵夾著他愛吃的鹹菜。
獸皮窩裡的狼崽已經醒了，鐵蛋正叼著個窩窩玩，竹丫的鐵環上掛著張紙條，是蘇晚的字跡：“趁熱吃，我去采藥了。”
林硯拿起個窩窩，咬了一口，鹹菜的鹹混著玉米的香，在舌尖漫開來。他抬頭望向山路的方向，晨霧裡，隱約能看見個背著藥簍的身影，腰間的小鐮刀在陽光下閃著亮，像顆會走的星。
鐵砧旁的爐火又燃了起來，比往日更旺，把青黑色的鐵烤得發紅。林硯舉起鐵錘，落下時，力道比平時更穩，仿佛要把這雨天裡的暖，都砸進鐵裡，讓它記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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