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雪落時，蘇晚正在用新銅碾碾薄荷。銅輪在碾槽裡“咕嚕咕嚕”轉，碎末混著雪光揚起，落在她的月白色長衫上，像撒了把細鹽。林硯從鐵匠鋪進來，肩頭沾著雪，手裡捧著個陶盆，裡麵是剛燉好的羊肉，熱氣裹著膻香漫開來，衝散了藥草的清苦。
“先吃飯。”他把陶盆往桌上放，看她鼻尖凍得發紅，伸手替她攏了攏長衫的領口，“碾藥不急，天冷，彆凍著。”
蘇晚停下碾子，銅輪上的薔薇花紋沾著薄荷末，像落了層綠霜。“這薄荷得碾細了，李嬸說她孫兒總咳嗽，配著蜂蜜衝水喝正好。”她擦了擦手，拿起碗筷，“你的手怎麼又裂了？”
林硯的手背凍得通紅，指關節處裂著細縫，是常年打鐵沾冷水凍的。“沒事，抹點藥膏就好。”他往她碗裡夾了塊羊肉，“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廂房的火盆燒得旺，炭塊“劈啪”響，映得藥櫃上的薔薇花紋暖融融的。鐵蛋趴在火盆邊，半大的身子蜷成一團，項圈上的鈴鐺被火烤得發燙，偶爾響一聲，像在打盹。竹丫和石頭擠在藥櫃底下，紅銅項圈蹭著硬木，發出細碎的響。
“過兩天就送它們回狼洞吧。”蘇晚看著狼崽們，鐵蛋的毛已經變得厚實，像件灰黑色的皮襖，“雪再大，山路就不好走了。”
林硯“嗯”了一聲，往火盆裡添了塊炭：“我已經在洞裡鋪了乾草，還放了些肉乾，能撐到它們自己捕獵。”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鐵蛋好像知道要走，昨天扒著我的褲腿蹭了半天。”
蘇晚的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夾起的羊肉在碗裡晃了晃。她想起第一次在山坳裡見著這三隻毛茸茸的小家夥，眼睛都沒睜開，如今卻要送它們回風雪飄搖的山林，終究是舍不得。
送狼崽上山那天，雪下得正緊。林硯背著竹筐，裡麵鋪著厚厚的獸皮，鐵蛋、竹丫和石頭擠在裡麵，腦袋從筐沿探出來，東張西望的，還不知道要去哪裡。蘇晚跟在旁邊，手裡提著個布包，裝著最後給它們準備的肉乾。
山路被雪蓋得嚴實，一步踩下去，深及腳踝。林硯走得穩，竹筐在他背上輕輕晃，狼崽們的呼嚕聲順著風雪飄過來，像團暖烘烘的雲。
狼洞前的藤蔓被雪壓彎了腰，林硯撥開藤蔓，裡麵果然鋪著乾草，牆角堆著凍硬的肉乾。他把竹筐放進去，鐵蛋率先跳出來，在乾草上打了個滾，竹丫和石頭也跟著鑽出來，好奇地嗅著洞裡的氣息。
“走吧。”林硯拉了拉蘇晚的手，她的指尖凍得冰涼，他便用自己的手裹住，揣進懷裡暖著。
蘇晚回頭看了一眼，鐵蛋正叼著塊肉乾往洞裡拖，竹丫和石頭跟在後麵，紅銅項圈在雪光裡閃著亮。她忽然想起它們剛來時的模樣，心裡酸溜溜的，卻又覺得踏實——這才是它們該待的地方，自由，野性，像這山林本身一樣。
下山時，雪小了些。林硯的腳印深，蘇晚的腳印淺，一前一後，像串連在一起的省略號。“以後想它們了，就來看看。”他說，呼出的白氣在眼前散開，“它們認路，說不定會來鐵匠鋪附近晃悠。”
蘇晚點點頭，手在他懷裡暖得發燙。她想起藥櫃上的薔薇，銅碾裡的薄荷，忽然覺得這冬天也沒那麼冷了，有他的手暖著，有火盆烤著，有心裡的盼頭撐著，再大的雪，也能等到來年的春。
回到鐵匠鋪，廂房裡的火盆還旺著。蘇晚把剩下的肉乾收進藥櫃的抽屜，忽然發現鐵蛋平時趴的地方，留著幾根灰黑色的毛，像它特意留下的念想。她撿起來，夾在藥書裡，像藏了片小小的山林。
林硯在鋪裡打鐵，“叮叮”聲穿過風雪傳進來，格外清亮。蘇晚坐在火盆邊，繼續碾薄荷，銅輪轉動的“咕嚕”聲，和打鐵聲湊在一起，像首安穩的冬曲。
傍晚，雪停了，月亮從雲裡鑽出來，把雪地照得發白。林硯把打好的一把小剪刀遞給她，剪柄纏著紅繩，和之前那把一樣，隻是上麵多刻了朵小小的薔薇。“給你剪藥草用，”他說，“之前那把太舊了。”
蘇晚接過來，剪刀的刃口亮得能照見人影。她忽然笑了，指著窗外：“你看，月亮把雪照得像薄荷粉，落在地上，亮晶晶的。”
林硯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月光下的雪地果然泛著銀光，像鋪了層碾碎的薄荷。他沒說話，隻是往火盆裡添了塊炭，讓火苗更旺些，把她的側臉映得暖暖的。
夜裡，蘇晚躺在炕上，聽著窗外的風雪聲，還有遠處鐵匠鋪隱約傳來的打鐵聲。她摸了摸枕邊的小剪刀，紅繩纏著的柄，帶著點餘溫。心裡忽然盼著春天快點來，盼著雪化了，草綠了，能和林硯一起去狼洞看看鐵蛋它們，看看藥櫃上的薔薇在春風裡，會不會開得更豔些。
銅碾裡的薄荷末還散發著清苦的香，混著火盆的炭氣，像把這冬天的暖，都碾成了細細的末，藏在日子的褶皺裡，等到來年，慢慢發酵成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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